南结一中。
其实,本来小镇里各个中学在以前命名都是五花八门的,什么建军啊、育才啊、文港之类,大多是正好以所在的街道来命名的。
直到约莫二十年前,当地教学改革剔除了一小部分德不配位的学校,而保留下来的则以当时学生的综合成绩排序。
而这南结一中之所以能拔得头筹,这与其几乎一生都奉献给教育的魏老校长脱不了干系。
魏文老先生本身教学严谨就不多说了,而且此人独具慧眼,他在任之时几乎每一名教师的选拔都是由他亲自筛选。
说来也新奇,在小镇这些中学里还有个奇怪的排名,那便是教师的留存率。
虽然这些年里因为某些原因,很多有权有势之人选了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安家置宅,所以当地的各种设施还算是走在全国前列的。
可毕竟是个小镇,很多来应聘的教师也只是把当地学校当做升梯之石。
平均每位教师都会在三年到五年之后离职,他们在积攒了工作经验之后便是离开小镇前去大城市。
而就是教师留存率这榜单,一中几十年均是高高悬在榜首。
其他学校三五年换一批的教师,而在一中这里几乎得七八年甚至十年才会换掉一批新的教师。
所以在这期间,优异的教师存留下来,而新的师资力量又在不断壮大,这也让一中这个一在几十年的轮替之间不至于名不副实。
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的功劳便是那魏老先生的,此人不管是对待学生还是对待手下教师都是名声在外的。
由此可见,就是这么一个德高望重名声在外的老先生,在凌晨一点这么个时间段竟然出现在学校里烧纸钱祭拜阴神?
这事儿,恐怕就算是被有心之人宣传出去那也传不了多大的规模。
而且,但凡接触过这个老人家的都是了解他的一些习惯的。
虽然这习惯在现今的社会来说,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怪癖。
那就是这魏老校长平时对电子设备比如电话之类的东西那是从来不碰,可作为人民教师对于反迷信之类的活动他也是经常参与宣传的。
……
老校区正入口的那蓬火焰虽然不旺,可魏老先生就像是早已熟练了一般,来回投放冥纸之时自有其规律。
小团火苗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燃烧着,一张冥纸将将燃烧过半,另一张才接踵而至。
也不知他一个人在这深夜的老校区烧了多久,就在老校长摸到了身旁最后一张冥纸的时候,身旁却是忽然响起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魏校长嘿!来了来了,李庄那块正好有白事儿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来人气喘吁吁的模样,虽然胯了个很重的竹篮可脚步却是依旧很急促,看得出来他对于这趟“活儿”很是上心。
来人身穿着一套灰衣道服,头上顶着个有些杂乱的道冠,可其面相却是与僧道之流平时给人的映像相差千里。
尖嘴猴腮的面貌就不说了,一侧额头处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病贴了张狗皮膏药。
挎着重物行走间虽然还算稳健,可还是能看出此人腿脚似有隐疾,一侧脚步总是踩得比另一只浅一些。
听见来人的声响,魏老校长似乎习惯了一般也不起身,而是不急不缓地将最后一张冥纸投入火盆。
“嘿!魏校长您就瞧好了吧,上次俺一场法事学校不是安稳了好几个月么!
选我准没错,以后您少请那破庙里的黄秃子,那家伙就是个跳墙和尚。
他在还俗之后那些年找不到营生,这才又回老家剃了个秃瓢,又占了个小破庙来到处抢我们这些老实人的活儿!”
蹲在地上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的老校长摇了摇头,他明显对于这些位的“佛道之争”不感兴趣。
不过说来也奇怪,上一次这王老道做过法事之后,这老校区竟然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儿。
这其实是很稀罕的事儿,这么多年来这老校区做过的法事不计其数,可还从来没有过安稳这么长时间的。
不过话说这也是巧合,实际上是因为上次正好恰逢庒言去了一趟老校区。
然后又好巧不巧收走了那水鬼常思雨,这才有了这期间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
然后嘛……庒言在阴司留了段时间再回来,也就顺手将那水鬼给又放了出去。
可谁知道这一放就放出事儿来了,也不知道那常思雨是怎么想的,没多久它就搞出了这个很是显眼的迷雾。
可有点雾就有点雾吧,其实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况且南方多雾霾瘴气。
无非是泳池附近经常有人看见半透明且身穿老款校服的女生,又或者有人接近那换衣室的某个置物柜会打个哆嗦之类的。
不过说来奇怪,传说中那个常思雨的置物柜倒是起了点变化,以往一直插在上面没有人可以拔下来的钥匙竟然不见了。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只是最近学生就算是大白天见到那女孩的频率也是越发的多了,甚至已经有了学生遇险。
经常有学生在游泳课的时候莫名抽筋溺水,也是这个原因,老校区才被魏老先生彻底禁止停用了。
而后魏老校长预感不妙便请了点关系,找了些所谓专门处理这些事儿的人。
可没想到,他眼睁睁看着一大堆人就这么消失在了这老校区。
没错,就是直接消失。
虽然那些人让他暂时不要慌乱,继续等待消息,可他心里却是越发慌乱起来。
其实他心里清楚,那女孩的目标一直只是自己……或者说自己那孙子罢了。
只不过最近那女孩子越发有对其他人不利的势头,这才让老校长起了急切的心思。
“好了好了,王道长,开始吧,希望你这次的法事能镇住那个东西一段日子。
也不用太久,说来也巧,正好有人想买老校区这块地儿拆除作他用。
上头也批了,但是手续还需要几天,只要撑过这几天……撑过去……”
魏老校长说着说着眼角都略微有了些泪光,是啊,这都多少年了。
自己早很多年,甚至在那常思雨去世之后没多久便是察觉到了它的存在,这才有了之后将子女和那不争气的孙子全部赶去外乡的事情。
被打断了说话的王老道儿有些悻悻然,不过他听到老校区即将被拆的消息也是有些失望。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附近很多吃红白事这碗饭的多少都靠它赚了点钱。
不过没办法,人家正主儿要拆,还是上头批下来了的事儿,那再怎么不乐意也又能如何?
想到这,王老道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是打起精神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道。
“您请好吧!这次俺专门从师傅他老人家的遗物里请出来不少强力驱鬼的法子。
这次别说几个月,恐怕这一下做过,说不定能一次性把那小鬼儿打的灰飞烟灭也说不准!”
听到灰飞烟灭,尽管对这些道士和尚的话并不大相信,可他还是露出了点不忍。
是啊,那小姑娘那么可怜,当初也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才让她小小年纪便枉死在了这学校里……
“别说废话,开始吧。
这次的事儿如果成了,按照平时的价钱我可以再付两倍给你”
听到这话,王老道的阴云一下子全被扫除。
是啊,人毕竟得活在当下,魏老校长还是很厚道的,自己这次赚的钱也够一整年的花销了。
王老道立刻动起手了,他直接将大篮子给放到了地上。
而后就在先前那个火盆儿边上,开始摆放起一些诸如白蜡烛、符纸、铃铛、阴阳镜之类的法事道具。
这足足有老道半个身子大小的篮子也不亏得它的容量,过了很久之后直到火盆周围两米都被摆放满了各种道具之后才见空。
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道具,魏老校长摇了摇头,其实他并不理解这些东西,不过不妨碍似乎这玩意儿好像真的有用。
东西都摆放好了之后,那王老道对着那老校区的正门口,手掐着一道黄符开始念念叨叨起来。
时间慢慢地过去,天上头的月亮也从正上空渐渐偏移。
可不管下方默默做着法事的王老道,还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看着的魏老校长。
他们都没有发现,三道视线从天际降下,从很久之前便一直盯着他们。
“有点意思,有点我青云观低阶驱邪咒的几分韵味。
虽然只是带了点皮毛,可摆放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破烂竟然还残留着一些灵气,而且看摆放还隐隐组合成了个灵阵?
呵~没准真能搞出点什么东西”
周沧海倒是对下方的情形有些兴趣,而庒言倒是有些兴致缺缺。
季优倒是没有反应,她一直默默低头当着一个小透明。
“所以将老校长那孙子抓回来,之后将他杀了?或者直接抽魂献祭给那学校里的水鬼?这么做能让那小丫头打开迷阵么?”
庒言见两人都是沉默不语,索性随意找了些话题。
可没想到这话一出,虽然季优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可眉头却是微微颤了一下。
她又一次刷新了对这小男生的认识,对方竟能面不改色地直接说出杀人害命的话。
不过也对,很早以前对其预言的一次演算便看到过了,对方身上那血海滔天的势根本不是她能理解的一个程度。
不过讶异的不止是季优,周沧海也是微微侧目,他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另有所指地说道。
“几日不见,你这魔性竟有所小成了?和我那师侄女待在一起久了想必学了不少吧?”
这话庒言一下没听懂,愣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否认。
“啥?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懂?!什么魔性,刚才我就是说了玩玩。
哈……哈哈哈,是吧!”
看着庒言慌乱否认的模样,周沧海只是轻佻眉头抱着肩膀继续看着下方的法事,淡淡开口说道。
“别装了,入魔罢了,虽然少见,可每隔几百年咱这总会出一两个。
是有不少人喊打喊杀,不过那也是道统之间的争端罢了。
魔多数讲究随性,要说十恶不赦滥杀无辜,可能我们这些正道的某些人比那些魔可要离谱很多。
之所以在这儿,在这片世界,魔道会被诸多道统针对,就是因为这里的魔道被联手杀绝了而已。
不过就算是这样,就算她暴露了那也没什么,天庭本来就是无数道统共尊一帝。
要知道,对于天帝来说,魔道同样是效忠于他的一部分下属。
而且你要切记你的身份,可不要把你那城隍的一重身份不当回事儿,那可是与天王级别同阶的存在。
换句话说,这天上地下除了天帝和那些仙人之上的神祇你得尊着敬着。
其他东西你大可都只当成一堆粪土,哪怕不用多看一眼他们也不敢有那胆子怪罪于你。
所以……我的意思你懂了?”
这一下,庒言更懵了,其实对于自己这身份的福利他倒是没觉得有对方说得那么牛逼。
反倒是这段日子,就在自己承受这身份之后好像莫名其妙被针对了很多次,甚至好几次都险象环生。
“啊……您的意思是?”
见庒言一副呆傻模样,周沧海捏了捏眉心也放弃了继续暗示对方的打算,索性将自己的意思直接说了出来。
“意思就是,虽然这个世界这里对魔道之人喊打喊杀,可他们肯定不敢招惹你。
想要不让我那小师侄女被数之不尽的修士追杀,不想让她年纪轻轻就陨落投胎甚至湮灭,那你就娶了她。
娶了她,她的天地位阶便自然同样晋升为王,也就不会有宵小之徒再闲的没事儿干拿入魔这档子事找她麻烦。
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所以你究竟有没有打算娶那孩子为妻?”
说实话,这问题有些突然。
虽然庒言对徐蕾有着很亲近甚至依赖的感觉,不过说实话他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在青春期的少年。
好吧,不知道他的身子会不会长了,至少心态上是。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不说什么感情了,恐怕见了什么漂亮女孩子都是会“一见钟情”的。
当真要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徐蕾?是当做爱人还是伙伴还是……闺蜜?他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个准确答案才有鬼!
憋了好久,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慢慢吞吞地对周沧海之前说的表示质疑。
“那……那先不说,您把我的身份说得那么牛逼不至于吧。
况且我倒是没感觉到谁对我格外敬畏有加过,而且就因为这身份我可好几次都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身上有一些保命的底牌,恐怕我早就连同着魂魄一起湮灭不知道多少次了”
见庒言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情,周沧海倒也不再追问。
毕竟这种层次的人这些事儿问太多太过有失自己的身份,于是他淡淡反讽了一句。
“九死一生?那你死了?”
这话一出庒言立刻毛了,什么叫“那你死了?”,这话这么听怎么都有点否决了自己之前经历过的那些苦难?
不过在一眨眼的功夫之后,他的脑子就算是过电一般瞬间宕机,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默默低头嘴里喃喃自语了好一番。
“是啊,我没死,不过最主要的不是那个。
而是我根本就早就知道我不会死,我确定我不会死,我也明白我身上的护身符又或者魑魅那女人总会保住我的一条小命。
每次……的确每次都是那样”
见庒言终于顿悟了什么,周沧海叹息一声为这位公子爷的自知感到无奈。
其实他方才的话都自有深意,而为的则都是自己身后的一些事儿。
就比如自己亏欠了很多的同门,而跟着之后残余的很多弟子。
其实,自己如果想,随意一道法喻便可以重新将那些青云观的弟子召回,重建宗门。
只不过那没有意义,因为自己的寿元已然所剩无几。
而且一旦自己身死,那剩下的人也远远不足以支撑起宗门,更别说从中挑选出一个足以胜任宗主的惊才绝艳之辈。
以前有,自己的师兄程洛身为天人境强者自然是名正言顺接任观主之位。
不过可惜,这些天的接触下来人家似乎已经并不在乎这么个落魄的宗门了,而且对方对这些“俗事”感到很是厌烦。
再就是老祖,如果他还在的话,那随意指派一个人作为宗门执掌也不会出事儿。
韩海就不用说了,他已经离开了先不谈,似乎宗门发生的这些事儿都是他在背后促成的结果。
而现在……
如果徐蕾可以嫁给身为城隍的这小子,再之后有我遗留下来的口谕,那不用多久我青云观恐怕就能直接跻身最上流的顶尖道统。
这么想着,周沧海又看了看不远处已经浓厚成一团黑雾的迷阵。
在那里,他感觉到了自己命格崩裂的征兆。
可明知道自己即将陨落,或许这次连阴魂可能都会被直接湮灭,可看着一旁还在低头发愣的庒言,他忽然有些癫狂地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是啊,你根本就不会死!
位高至天王,天条或者说苍天的目光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你,漫天神怪仙鬼不管大的小的善的恶的,见了你都得避让三分。
至少,在这小小的一方世界压根没有能杀死你的东西,那你……何虑之有?
不管有没有感情,只要你喜欢而且不愿意她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那尽管将我那小师侄女娶去便是了。
你只要答应,老夫便为她准备个足够大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