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爸爸妈妈招招手。
“妈妈,我在摘野花儿。看——多漂亮的花儿啊!”
“妹妹,回家去!你敢不听妈妈的话?当心挨揍!我跑前面,你来追我。预备——开始!”二哥说完,撒腿就跑。
我手里拿着一把刚采来的野花,跑在他的后面,边跑边喊:
“二哥,跑慢点!等等我——”
姐姐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摆好碗筷,回头看见我们兄妹俩,皱着眉头说:
“唉——你们都出去半天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哦,肯定是跑到什么地方耍去了。”
二哥笑而不语。
我把芳香四溢的野花儿塞进姐姐的手里。
“拿着——我给你摘的花花!”
“哦,多漂亮的小野花儿啊!”姐姐毫不犹豫地接过我手中的一束鲜花,送到鼻子下,微微闭上双眼,贪婪地嗅着,“嗯,真香!我好喜欢……”
“秀芝、二娃,你们看见大门口竖立着的那几捆干柴没有?”妈妈突然问道。
“看到了。”
“等一会儿,你们去挽柴。先把柴草收拾成一把一把的,再捆扎好——赶忙的时候,烧柴就很方便。我要去放牛、割草。”
二哥应了一声:
“知道了。”
妈妈看了爸爸一眼:
“陈兴隆,你要出门做工吗?”
“不了。我得看看小蜜蜂。”
早饭后,二哥洗碗。爸爸喂猪。妈妈牵着耕牛,到田边饮水去了。姐姐从屋后抱来一些干稻草。紧接着,她把晒干的树枝丫折断成一截一截的,用稻草缠绕起来,变成杯口粗的一把柴,最后将这些一把一把的柴,拿竹篾条捆扎好。不久,二哥拿着板凳挽柴来了,奶奶也拿着板凳帮忙来了。
院子里,八姐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编织她心爱的白线手套。九儿蹲在八姐的身旁,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棍子,饶有兴趣地逗弄她面前的一只玩线团的小白猫。
眨眼间,空气中飘来一阵阵呛人的炒辣椒味。
“咳咳,阿嚏——哪个在炒海椒?”姐姐问道。
二哥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大伯家。哈呀——炒海椒好呛鼻子哦!阿——阿嚏,阿嚏!”
果然,四姐抱着满满一筲箕红辣椒,从西厢房走出来,和大妈面对面坐在院子里。母女俩各拿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着,将炒熟的红辣椒剪成无数的小段段。五哥拿着一把棕榈刷子,一下一下地清扫石磨盘。
“五哥,你们要磨海椒面?”二哥明知故问。
“是的。磨海椒面很呛人哟!你们怕不怕?”
“还好,受得住。”
六哥把那些刚剪好的炒辣椒,一勺一勺地舀进石磨的入口处。五哥不停地推动着石磨。石磨的周围便撒落下细细密密的干辣椒面,仿佛一道红色的瀑布。呛人刺鼻的香辣味越来越浓烈。喷嚏声、咳嗽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爸爸头戴一顶米色的面罩,双手戴着乳白色的橡胶手套,左手提着一脾蜜蜂,右手握着一支细长的铁镊子,蹲在石阶上,专心致志地寻找蜂巢里的害虫。只见他用镊子夹住一条肥胖的米白色的绵虫(酷似面包虫,但比面包虫大),用力往泥地上一摔。
一只鸡看见了,飞快地跑过来,一口将虫子叼进嘴里,衔到一边去吃。院子里的一些鸡吃惯了蜂巢里的害虫,也被蜜蜂蜇过。看样子,大概连鸡都长记性了。
我看见爸爸的这身装扮,又想起那天他说过的话,就知道有好事要来到——如果爸爸取蜂蜜,必定会拿出摇蜜机,那我们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吃蜜糖。呵呵,尤其是盈盈欲滴、香香甜甜的‘蜂巢蜜’,真让人垂涎三尺!
我曾经被蜜蜂蛰过好几次,肌肤奇痒奇疼、又红又肿,如同发酵的白馒头一般。不到一定的时间,是恢复不了的,个中的滋味真令人难受极了!我生怕再次被蜜蜂蛰到,赶紧抬起胳膊,遮住脸,走进灶房。
“爸爸,今天要割蜜摇糖吗?”
“是的。我取蜂蜜的时候,蜜蜂会蜇人。丽文,你躲远点,小心被蜂蛰!”
“好,我躲到门后——那里的光线暗,蜜蜂不会来。爸爸,我藏好了。”
爸爸取蜜糖的时候,是我们一家子最开心的时候。
灶房中央,已经摆放好了摇蜜机: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桶(两个人张开双臂才能合抱),里面有一些奇特的装置,顶部还有个手摇柄。
爸爸从蜂箱里取出一脾蜂,拿起鸡毛掸子,拂去伏在脾巢上面密密麻麻的小蜜蜂。霎那间,蜜蜂们就被激怒了——扑闪着翅膀,“嘤嘤嗡嗡”地狂飞乱舞……爸爸拿着蜜蜂巢脾,走进灶房,掩好门。乘此机会,我从门后走到爸爸身边,安静地观察。他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刀,割开蜂巢的顶端。茶色的蜂蜜从一个个六边形的蜂巢里冒出来,流入碗里。空气中,弥漫着油菜花蜜的芳香。
我最爱吃的不是普普通通的蜂蜜,而是浅色的新鲜的“蜂巢蜜”。爸爸最懂我的心,特意割下一块黄澄澄的蜂巢蜜,落在碗里。我喜不自胜,抓起那块蜂巢蜜,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只需轻轻一咬,香香甜甜的蜂蜜,就会沿着食道缓缓地流进肚子里——温了胃,暖了心。我细细地咀嚼着,将蜂巢里的蜂蜜榨干吸尽,吐出残渣。其间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因此,每当爸爸割蜜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守候在他的身边。
爸爸小心翼翼地将蜂巢放进摇蜜机里,飞快地转动着手柄,伴随着“哒哒哒”的响声,香飘飘的蜂蜜顺着大桶的内壁汩汩流下,汇集到桶底。爸爸取了蜜糖,又把蜂巢送回蜂箱里。紧接着,第二脾,第三脾……如此循环往复,逐一检查蜜蜂巢脾,取完几个蜂箱的蜂蜜,大约需要半天的功夫。
“丽文,我又逮到了一只可以当玩具的‘雄蜂’——它不会蛰人的,尽管放心的把玩。”爸爸一面说着,一面用镊子夹住一只黑蜂,“愣着干什么?快来拿!”
我接过“活玩具”黑蜂,惊讶地望着爸爸,问:
“哦。爸爸,黑蜂怎么又叫‘熊——蜂’呢?它姓‘熊’?”
“呵呵,不。‘雄蜂’就是‘公蜂’,就好比鸡群中的‘公鸡’一样,明白了吗?雄蜂无蛰人的毒刺,不劳动,只会吃喝玩乐,它可是臭名昭著的懒惰虫哟!你不想耍(黑蜂)的时候,一定要把它消灭掉,以免它窃取工蜂们的劳动果实。”
“知道了。”
我用十指和拇指捉住黑蜂,仔细地观察。稍后,我把它装进一个空火柴盒里。
爸爸说,我们家养的中华蜜蜂(简称“中蜂”),嗅觉特别灵敏,最讲卫生。每个蜂箱里,只能有一只蜂王(也叫“母蜂”或“蜂后”)。蜂王的体形最大,大约比普通蜜蜂长三分之一。雄蜂体形居中,呈黑色,无毒刺。工蜂体形最小,最勤劳,数量最大,尾部有蛰人的毒刺。
蜜蜂总爱穿一身黑黄相间的斑马衫,身上长着一层黄褐色的绒毛,一双透明的翅膀,六条毛茸茸的腿。灵巧的脑袋上,长着一对发丝般的触须。圆锥形的尾部,潜藏着一根针一样锋利的毒刺(黑蜂除外)。如果说蜜蜂是自然界最杰出的“建筑师”,那么,精密合作的蜂群则是庞大的“建筑师队伍”——
蜜蜂伏在蜂巢上,蜂巢装在蜂箱里,每一个蜂箱都有好几脾蜜蜂。每一脾蜂都有无数的蜜蜂和蜂房,每一个蜂房都是一样的六边形。每一个六边形的蜂房紧密相连,并且按照一定的规则整齐地排列组成。蜂巢有浅色的,也有深色的;有封闭式的,也有开放式的。蜂巢各有各的用途:有的用来产卵,有的用来贮存蜂蜜,有的用来贮存花粉。
不一会儿功夫,爸爸摇好了蜂蜜。我探头一看,摇蜜机的桶底积着一层厚厚的蜂蜜。
爸爸脱下橡胶手套,摘掉头上的面罩,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轻声说:
“你去喊二哥、姐姐进来帮帮忙!”
我点点头,飞快地跑到大门口。抬头一看:虽然石磨已经被堂兄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辣椒面的余味犹存。两位堂哥已不见了踪影。八姐依旧坐在院子里织手套。奶奶回堂屋烧饭去了。大门口,二哥和姐姐还在那里低着头挽柴。地上的柴草已经收拾了一半。
“二哥、姐姐,爸爸摇了蜂蜜,喊你们去帮忙。”
“快跑——吃蜂蜜啦!”二哥说着,丢开手里的活儿,飞也似的跑进灶房。
我和姐姐快步跟在他的身后。灶房里,二哥拿着一把小勺,津津有味地吃蜂蜜。爸爸从里屋拿出一个圆口大肚的罐子,轻轻地搁在泥地上。罐子的里里外外都上了一层黄釉,摸上去就跟小孩子娇嫩的肌肤一般细腻光滑。
爸爸找来一张干净的白纱布,蒙住那只罐子的广口,和颜悦色地说:
“秀芝、二娃,你们负责拉住纱布的四个角。我来倒蜜,把蜂蜜过滤一遍。”
爸爸用力举起笨重的摇蜜机,将底端靠在板凳上,口部对准罐子的广口,慢慢地往里面倒蜂蜜。从摇蜜机里流出来的淡茶色的蜂蜜中,裹着几只淹死的小蜜蜂和姜黄色的蜂巢碎屑儿,以及一粒粒黄澄澄的花粉。芳香扑鼻的浓稠的菜花蜜,宛如一道浅琥珀色的小瀑布,滤过米白的纱布,缓缓地流进蜜罐里,也流进我们的心田里……
不一会儿,蜜罐快要装满了。
爸爸抬高摇蜜机的底部,吩咐道:
“秀芝,去拿勺子来刮摇蜜机里的蜂蜜!”
“我这就去拿饭勺。”
爸爸提醒道:
“秀芝,你得仔细检查一番——看看饭勺上面有没有水。注意,蜂蜜千万不能沾水哦!”
姐姐从筷笼里拿出平常舀稀饭的那把长柄铝勺,仔细地看了看,又摸了摸。
“我检查过了,勺子上面,一滴水都没有。”
姐姐蹲在地上,将饭勺伸进摇蜜机里,一下一下地刮着。
爸爸语重心长地说道:
“蜜蜂从早到晚忙个不停,采蜜的同时,也传播花粉。蜜蜂是花儿的好朋友,能够提高果实的产量。……可是,蜜蜂的生命不长——只有短短几十天!每一滴蜂蜜,都是小蜜蜂辛辛苦苦酿出来的。或者说,是蜜蜂用生命换来的。因此,我们要格外珍惜它们的劳动成果!”
“爸爸,摇蜜机里的蜂蜜已经被我刮干净了。”姐姐说着,抬起头来。
“好的。等一会儿,我用清洗摇蜜机和纱布的水喂给母猪吃——母猪快要生猪宝宝了,它需要营养。”
二哥一只手拿着空碗,一只手握着汤匙,蹲在爸爸身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蜜罐里的蜂蜜。他拿碗轻轻地碰了一下姐姐的手,示意她给他盛蜂蜜。姐姐二话没说,拿起饭勺,舀了满满两大勺蜂蜜,倒进二哥的碗里。二哥拿着碗,走到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蜂蜜。
蓦地,二哥仰起头,张着嘴巴,瞪大双眼,惊恐地望着爸爸,用微弱的声音求助道:
“爸——爸……我……”
爸爸转过身,低头看着二哥,神情忧悒,不知如何是好——二哥吃得太急,被浓稠的蜂蜜封住了咽喉!我和姐姐看到二哥那副可怜的样子,又着急又害怕。我们都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站在一边,关切地望着二哥。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菩萨保佑!二哥,你一定要平安,快快好起来!
一转眼,二哥喉咙里的蜂蜜慢慢地滑下去了,他这才缓过气来,恢复了正常。我们看他平安无事的样子,悬着的心才又回到了原位。
“啊呀——刚才,我被蜂蜜噎着了!一时不能自由地呼吸,我吓坏了……”二哥心有余悸,用颤抖的声音解释。
爸爸郑重其事地叮嘱我们:
“吃蜂蜜的时候,一定要慢慢得吃——蜂蜜浓稠、密度大,千万不能像喝水那样,大口大口地往下吞!”
姐姐和我各拿一把汤匙,慢慢得吃蜂蜜。
我瞟了二哥一眼,生气地说:
“男生吃东西太快——不像我们女生,一点一点慢慢得吃。哼!谁叫你吃得那么快?吃相一点都不好看!害得我们大家都为你担惊受怕。”
“嗯——我……我再也不了。”二哥结结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