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佛岛,八神将祭塔。
几位名声显赫的老革命,都成了扫地僧。老土布的僧衣僧帽在身,头发也剃光了,只是没给烫戒疤。
没有名义上的八戒九戒,只是在戒心。
每天扫塔,扫完了,就跟那位传奇的章家的杀倭老人敲木鱼。
草编的蒲团,一人一个。对着盘得很光的木鱼,敲一个小时的晚课。
官方的消息,老革命们已经打道回府了,港城的电视台和报纸都报道了。
掩人耳目而已。
老革命到东佛岛,有好几个目的,都不能跟外人说。
用那话说,有些要暗箱操作的东西,只能是极有限的几个人知道。
八十年代后期,京城出了很大的意外。那个意外,让老革命们很愁一个事儿。就是谁能扛旗谁能接班的问题。
运行了五十年的组织考察一二三梯队的接班体系,很不完美,关键时候掉链子,出大问题,出不可饶恕的方向性问题,这问题,太是问题了。连续两任都是中途夭折,仓促选中的又是一个不懂装懂的半吊子。老革命们几乎都要绝望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伟大的革命红旗必须要由年轻人来扛。
我们老了,不可能长命百岁地。
一定要有好的持续性的接班梯队。老革命从京城来的时候,在火车上临时想了个歪点子,让世外高人给把把关,看看相。
这也没谁了,这么大的事体,不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唯物理论,竟然要靠有神论的佛学和道家的相术。
这算不算病急乱投医。
不算,这是革命者海纳百川的胸怀,把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都加以利用。
算也好,不算也好,反正是穿着僧衣天天扫塔了。
别说,几位老革命扫塔,还扫出感觉来了,头几天,还累得腰酸腿疼地,到第七天,神清目明了,有点超然物外的感觉。
东佛岛码头停靠了一艘军用登陆艇。登陆艇的甲板上,站了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
老革命们扫完第九层塔阁,远远地看着从登陆艇上下来的人。
“日本人!”一位老革命看到了穿和服的日本女人。
他突然出声,却又立时沉默了。
那个日本女人太象一个女人了。一个跟他在山洞里度过两天两夜的女人。往事霎时涌上心头,过电影一样。
真的是她的后代?
老革命难以启齿的往事,却又很怀念。
那一年,老革命20岁,那个日本女人好象也是20岁。老革命左肩中弹了,女人用牙咬出了夹在骨头里的子弹,采了野草药,用嘴嚼了,喂到了老革命的伤口上。老革命怀着报恩的心,把家国仇恨放到一边,跟女人缠绵加缠绵地,实现了从童男到男人的转变,也为革命留下了火种。
革命是播种机,革命到哪儿,就要在哪儿播下革命的火种。
几位老革命下塔。
章家的老爷子,显身了。穿的是老对襟的民国时期胶东乡民的那种褂子,千层底的老布鞋。
两个日本男人和昭井樱隔着二十多米的时候,就行了跪拜礼。汉朝时的九拜礼。跪与其他肢体动作组合所形成的礼仪行为即跪拜礼。跪拜礼之跪已经完全没有坐的意义,而成为纯粹的礼仪。跪拜很早就从跪坐中分离出来,先秦典籍中记载了许多跪拜的行为。如皋陶拜手稽首,公子降,拜稽首,申包胥到秦国请求援兵,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赵燕再拜稽首,大夫士见于国君,君若劳之,则还辟,再拜稽首。稽首拜手顿首等词在先秦典籍中多次出现,亦见跪拜之礼早在春秋战国以前就已经形成了。
有讲究。
看来,三个日本人这招魂是十二分的诚心。
按照唯物论的价值观,他们的招魂买卖亏大了,竟然用那么一栋巨值钱的建筑换三个不愿回家,或者是回不了家的人魂。
这还不算曲贵友家地窖下面的那些金条。
唯物论和有神论不在同一个频道,没办法双向奔赴。
行完九拜礼,昭井樱朝章家老爷子走近了十几米,又站定,跪到地下,双手合什于胸前,出声念道:“乞圣师法光开示,普渡罪魂,消弭业障,释罪魂归安。”
章老爷子吐出了一个字:“喏!”
一字真言?
就这一个字,昭井樱全身巨颤。离昭井樱有十米远的李勇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昭井樱脸上流下的汗,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被章老爷子的一字真言给洗礼了。
现在的东佛岛上,是有神论的神圣氛围,有些话不能乱说了。
当年,那位不信鬼神的在山洞里实现人生跨越的老革命,是眼看着章家老爷子呼一声“灭”,然后山上就开始飞沙走石,一条胳膊伸到他眼前,然后,老革命和他的山洞情人就一起飘飘呼呼地从日本鬼子的头顶飞掠而过,到了曲贵友家的那个地窖里,再然后,就是老革命和山洞情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鸡汤养伤。
再再然后,乃是那首著名的红歌唱的那样子:炉中火,放红光,我为亲人熬鸡汤,续一把柴,炉火更旺,添一瓢水,情深谊长,愿亲人早日养好伤,为人民求解放,早上战场。
稍稍有点儿区别的是,熬鸡汤的是日籍的山洞情人,不是朴实的胶东大嫂。
章家老爷子给算了个日子,农历的九月十七,适法事。
两个日本男人安心了。
本来以为困难好大,提前准备了几个预案,都没用上。有道高人,已经不计尘世的恩怨。
有道高人。
章家老爷子兴致很高,给几位老革命开法坛,讲易经。大道至简至易,人心去,一切皆去,抛却业障,心中无执,心境无漏,则通也。
说是这么说,几位老革命的很难去除的业障,就是革命队伍的可持续性的接班问题。50年了,老是在最后那一哆嗦上出问题。
革命理论里没有望气术。要是有望气术的话,把第二第三梯队的可造之才召到一起,望闻问切,难题根本就不是什么难题。
望气术不在帝京在民间。有一位老革命专程去了香港,请香港的风水大师给切一下伟大革命的龙脉。
京城里另有几位,跟来港城的几位老革命意见相左,他们聚到一起,听消息。香港那边的风水大师给切出了病因,再过二十年,土星木星相合负能量汇聚,唯有善念能解,亦和亦安不亦兵。最忌以兵犯险,织笼而闭。
用普通人能看懂的话说,就是开放理性,不乱加税,善政养民。
京城的几位怒了。简直是放屁!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们的江山是拿命换来地,谁他妈忽悠我们搞西方那一套,老子就重新上山,再革他们一次命。
京城里的那几位,咬定青山不放松,就喜欢把手里的权力握得紧紧地,哪怕睡梦里也在防止西方的和平演变。
到死也要永葆上山闹革命的本色!
这是多大的业障,你们当初不也是泥腿子么,怎么就不让50年后的泥腿子们也体验一下革命的胜利果实。
革命理论里有一条,让人民当家作主。难道已经把初心给忘了,还是当初的初心,就是要那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仙福永享寿与天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