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远带斜阳过别洲
上回说到,霍青被沈东楼打发到金龙军团二线辎重部队——郎崖守军,于是他和乔伟来向郎崖城守将:沈东楼的亲弟弟沈潮翼报到。由于之前在沈东楼处遭到了排斥,因此霍青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即便如此,这位沈潮翼一会儿暴虐残忍、要割人舌头,一会儿又开怀大笑,要赏人银两,一会儿又破笑为哭、要回银两,此等喜怒无常、颠三倒四,令霍青大开眼界。霍青实在不想和这种乱七八糟之人打交道,刚想退出,却被沈潮翼叫住。霍青猜不透,沈潮翼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正担心之时,沈潮翼却给了霍青一项任命:郎崖驻军即金龙军团辎重部队的副将。
郎崖,作为赤龙帝国南部的重要粮仓,除了地理位置,和首都龙城距离较近。气候特点,也甚为相似。
入秋以来,乌云又厚又浓,似一团团紧密相连的棉絮,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天空;
萧瑟秋雨,更是说来就来、毫不扭捏,下得痛快淋漓、豪情万丈,雨点裹于风中,打在窗上,噼啪作响;
秋季太阳,却犹如霜打茄子,蔫儿了下来,盛夏时炽热光亮的风采,已荡然无存,面对乌云的嚣张跋扈,只得退避三舍,偶尔风雨初歇,才从浓云缝隙间,透出些许微弱暖光。
郎崖城池,本就不算太大,再经秋雨连连,大街小巷,很快便成了一片泽国;
青石板路,已冲刷干净,泛着青色,又湿又滑,踩上去,一不小心,就跌个跟头。
此等天气,又冷又潮,没几个人喜欢在外面挨冻;
不过,也有例外的:
一个四五岁小男孩,穿小棉鞋,甩开胖乎乎小脚丫,踩着水花,欢呼雀跃、冲来荡去;
旁边,雨水淅沥的屋檐下,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坐在马扎上,瞧着小男孩撒欢乱蹦,眼里满是慈爱。
身后屋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别让孩子玩了,外面那么冷,还下着雨,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胖子嘴角一撇,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别唠叨了,一个男孩子,没那么娇气。”
女人不服气,语调中多了几分争辩之意:“你就知道耍嘴,万一孩子病了,不还得我照顾,你能行吗?”
这话算是打在了要害上,胖子皱了皱眉头,眼前登时闪过一连串画面:
孩子生病发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女人一边忙着照料,一边连讽带刺;自己则只能臊眉耷眼、无言以对。
胖子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决定服从“上级”安排,把孩子叫回来。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短促之间,由远而近;
一匹黑色骏马,载一名盔甲鲜亮的骑士,风驰电掣,疾驰而来。
若换了成年人,见此情况,定要赶紧闪到一边;
可四五岁小男孩,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时,瞧着马蹄奋飞、水花四溅,觉得好玩,竟迎着骑士,跑了过去!
胖子急了,连连叫喊:“回来!快回来!”
孩子的注意力,全被骑士吸引了过去,任凭爸爸大声喊叫,仍自顾自地跑去,毫无躲避之意。
骑士听到胖子叫喊,也发现了孩子,急切之间,双腿夹紧马肚,两手硬拉缰绳,想把马停下来;
他胯下这匹马,乃是一匹训练有素的军马,已养成服从命令的习惯;
感到主人拉缰绳,遂一声长嘶,硬生生停下后蹄,又扬起前蹄,似人而立;
即将撞到孩子之前,总算止住了前冲之势……
那孩子年纪尚小,何曾见过这种情况,见骏马乱叫、前蹄凌空乱蹬,吓得瑟瑟发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骏马虽已停下,但前腿悬空的姿势,终归难以持久;
时间一长,双蹄落下,朝那孩子,踩了下去……
适才,胖子见势不妙,赶紧起身,想冲上去,救回孩子;
怎奈体型肥大、不甚灵活,加之心急如焚、不顾脚下,刚从马扎上起身,才迈出一步,竟踩进了一处水洼,登时滑倒在地……
胖子未及起身,见孩子即将丧命于马蹄之下,急切之下,心急如焚,口中连连大叫,拼命伸出手去,想把孩子拉回来,怎奈距离太远,根本够不着……
雨水倾泻之下,骏马长嘶不断、躯体乱颤,身上水珠甩出,四处飞溅;
马蹄之上,蹄铁泛着暗光,犹如死神伸出索命之手,朝弱小颤抖的孩子,重重落了下去……
一发千钧之时,一个身影,似一道光,眨眼之瞬,已闪进了马和孩子之间;
此人快如闪电,先双手一探,将孩子揽入怀中;
且不闪不避,飞起一脚,迎着马蹄,硬踢了过去……
人的脚,和马蹄子,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一声闷响,高大如斯的骏马,竟被踢得惊叫连连、步步倒退……
这孩子眼瞅着要进鬼门关,却被此人揪了回来,虽已平安无事,但惊惧未消,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救他之人,呆呆愣住了:
此人面色白皙、相貌俊美,眉眼之间,满是慈爱关切之色。
孩子瞧着这人,心中一暖,怎奈之前吓得不轻,愣了没多久,号啕大哭起来。
此人见孩子没事,放下心来,来到胖子旁边,将孩子递了过去:“放心吧,孩子没事儿。”
就在刚才,胖子已然绝望,以为孩子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绝处逢生,居然被救了下来;
他惊喜万分,登时热泪盈眶、嘴唇哆嗦……
秋雨稍歇,乌云略散,天空放晴,暖阳初露,金色阳光,倾泻而下;
胖子趴在地上,从下往上,仰视孩子的救命恩人,见其立于阳光之中,相貌英俊、身形魁伟、英姿不凡,似天神下凡一般,不禁心为所撼,一时竟忘了起身。
孩子的母亲,之前在屋里准备饭菜,听到外面动静不对,跑出房来,见孩子性命难保,吓得险些昏厥过去;
如今见孩子平安,不禁喜极而泣,忙上前接过孩子,千恩万谢之时,还没忘踢了胖子一脚:
“还不赶紧起来,请恩人进屋?真是个笨蛋!”
胖子挨了一脚,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爬起身来,顾不得全身泥水,朝“恩人”躬身行礼,激动地结巴起来:
“恩……恩人,不……将军大人在上,请受卑……卑职一拜。”
胖子观察了对方穿着打扮,故先叫了恩人,又改口为“将军大人”。
救下胖子孩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霍青。
霍青被任命为偏将,心不甘情不愿,但既然在其位,就当谋其政。
这胖子是郎崖驻守部队的主簿,负责郎崖所有粮食物资的编账入库;
霍青前来找他,要检查一下粮食储备情况;
事情凑巧,遇到了胖主簿的儿子遇到危险,他既然见到,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发生了开场一幕。
那骑士连人带马,倒退数步,险些翻倒在地;
幸得他骑术精良、御马有术,且胯下之马也是久经训练的战马,虽遭遇意外,但还是稳住了阵脚。
骑士一边轻轻抚摸马的脖颈,予以安抚,一边凝视霍青,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和好奇。
适才,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自己和骏马便被击退,孩子已到了对方手中;
这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没看清。
骑士也注意到霍青的穿着,忙跳下马来,先行了个军礼,接着一挑大拇指:“将军,好身手啊!”
他见霍青相貌英俊、气质不凡,心中暗暗猜想:
不知这位偏将,又是哪家达官显贵的贵公子,前来此处镀金?不过,身手还真是不错。
说到此处,可能会有朋友觉得奇怪,霍青刚被沈朝翼任命为五品偏将,还没来得及让所有人都认识他,像主簿等人,只是看到了霍青的穿着打扮,怎么就知道他是偏将呢?
这里就得和大家解释几句了:
咱们都知道,在现代社会,军人通过在军装上佩戴肩章、胸牌,来表明自己的军衔等级。
在古代呢,也有类似的方式:
例如,唐朝的时候,通过衣服颜色,来区分将领的品级,元帅、副元帅的衣服是紫色,四品军官的衣服是绯色(深红色)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式,就是看:腰带的颜色和佩戴的饰物多少。
元帅、副元帅,腰带是金色的,配有銙(kuǎ)十三个;
四品军官,腰带也是金色的,但配的銙,则是十一个;
(注:銙,古代挂在腰带上的装饰品,图案为方形框内镂雕缠枝莲纹,由金、银、犀、铜等材料制成。)
霍青作为五品偏将,其衣服应该是浅绯色(相当于浅红色),其腰带是金色的,配有十个銙。
他按照要求佩戴了腰带和饰物,由于不喜欢浅红色衣服,且今天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故依旧身着一袭白衣,只是在腰带上束了一条浅红色丝带。
这就是为什么,主簿等人虽不认识霍青,但看到他的腰带及装饰,也就知道了他身份的原因。
霍青素来待人谦和,朝骑士还了一个军礼:
“过奖了,你的身手也不错啊。”
他见骑士马鞍上佩有彩旗,乃是传递重大军情的标志,遂问道:“有什么紧急军情吗?”
骑士连忙答道:“回将军的话,我军再度大获全胜,于章夜城外,一举击破蓝鹰军壁垒;现在大将军正乘胜追击,要一举收复章夜。”
沈东楼又打胜仗了,这则好消息,于霍青听起来,怎么都觉得别扭;
令他讨厌的沈东楼,正率领金龙军团,在前线连战连捷;
他却只能在郎崖,在金龙军团的二线辎重部队中,每天无所事事、一无所成,沦为一名看客;
无论心潮如何汹涌,饱经历练的霍青,已练就一定城府,脸上波澜不惊;
他熟练驾驭面部肌肉,做出一个真假难辨的开心微笑,朝将军府方向指了指:
“太好了!你马上去将军府报喜,沈将军定然重重有赏。”
骑士朝霍青又行了一礼,上马而去,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悦耳蹄声……
霍青凝视骑士背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即便知道自己不该如此狭隘,还是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呸!
不过,阴郁之色,也只停留了瞬间,他便迅速调整好了心情,脸上再次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胖主簿爬了起来,正和他的妻子,一起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等候霍青吩咐;
他俩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注视霍青。
霍青瞧着这个可爱的男孩子,不由自主地暗想:
罗兰腹中的孩子,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如果是个男孩,会不会也像这个小家伙一样可爱?
想到罗兰,霍青才意识到,他们夫妻俩已很久没见面了;
他瞧着胖主簿那张肥胖的大脸,不禁产生了一丝嫉妒:
无论是哪一方面,这个胖子,都远不如我优秀;
可是有一点,我却不如他;
他可以和妻子、孩子朝夕相处、其乐融融;
而我呢,有家难回、妻儿难见。
霍青长叹一声,如今自己被画地为牢、困于此地,不能建功立业、一展所长,亦不能与爱人团聚;
思及此处,愈加心情失落、郁郁寡欢。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原来你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啊。”
这是乔伟的声音,霍青正苦闷之时,听到他来找自己,心说:幸好,还有这个朋友为伴。
他心情稍慰,烦闷去了几分,回身笑道:“这点儿事情,我自己就可以,你还是多休息为好。”
“嗨,天天下雨,今儿难得晴天,再不出来转转,我这身上都快发霉了,”
乔伟走得不快,尽力让姿势和普通人一样,他不愿意显露腿有残疾,以供人同情,来到跟前,又小声说道,
“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别往心里去,我不信那货……”
话虽只说了一半儿,霍青已猜到,定是乔伟听说了沈东楼打胜仗的消息后,前来安慰自己。
有兄弟关心,霍青心里暖和起来,他摇了摇手,止住了乔伟接下来的话,又朝胖主簿说道:
“我要检查粮仓,麻烦你带路吧。”
乌云渐渐散去,多日不见的太阳,也终于露出了脸,挂在当空,温暖明亮;
阴云多雨的天气,总算告一段落,天空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一片湛蓝,空气也清爽新鲜,带着几分湿润,令人惬意。
霍青万般失意,但瞧着一派碧空白云、天高气爽之景象,心情缓缓舒展开来:
世上有两种事情,一种是自己说了算的,一种是自己说了不算的;
对前者,不妨全力以赴,以尽人事;
对后者,不妨释然以对,以待天命。
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事情做好吧。
听到霍青命令,胖主簿不敢怠慢,先把账目整理清爽,再一一上报;
霍青兼职过青龙军团主簿,深知后勤管理素来琐碎,耐着性子听胖主簿一条条报上来,等所有账册查点完毕,已过了大半天时间。
接下来,就该现场抽查了;
郎崖粮仓少说有几百间,若一一察看,没有几个月时间,甭想查完,只能单个抽查。
在胖主簿带领下,霍青和乔伟查看了几个粮仓,对每个粮袋进行了仔细检查,没发现什么问题。
乔伟刚装假腿没多久,站时间长了,断腿之处酸痛难忍;
他个性倔强、轻易不服软,怎奈酸涩胀痛的感觉,着实不好忍受,便含蓄地建议:
“将军,今儿要不就先到这儿吧?忙了这么久,您也该歇会儿了。”
霍青内功深厚、体质强壮,这点儿辛苦,根本不当回事儿;
可他是心思细腻之人,闻听乔伟之言,已然猜到其心思,遂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等等!
霍青眼神一扫,便发现一件有趣之事:
他答应乔伟之时,胖主簿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如释重负。
霍青心思一动,口气轻松:“行啊,再检查完这间,咱们就回去。”
他踱了几步,抬起手来,貌似随意地指了一间粮仓;
同时,眼睛余光,暗暗盯住胖主簿,观察其反应。
果不其然,胖主簿脸色微微一变,伸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霍青心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遂淡淡说道:“打开吧,让我们看看。”
胖主簿握住粮仓钥匙,却没有马上摘下来,面带犹豫之色,瞧瞧霍青,欲言又止。
此一来,霍青可以百分百肯定:胖主簿之前带他们去看的粮仓,是事先准备好的。
但他不急于揭穿:“怎么?很为难吗?”
乔伟看到现在,也明白了其中有鬼,他本就是个暴脾气,加之断腿处难受异常,遂不耐烦吼道:“将军问你话呢,哑巴了?”
胖主簿本就紧张,被乔伟一吼,吓得两腿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额头与青石板相撞,砰砰作响: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霍青没说话,来到跟前,左手按住胖主簿肩膀,止住了他的自虐,右手从其腰间,摘下了钥匙。
随着门锁发出咯吱声响,仓门就此打开,于是一切一览无余、展于眼前:这个粮仓是空的!
霍青脸色铁青,又打开另一个粮仓:也是空的!
他把钥匙扔还给主簿,直接用手攥住第三个粮仓的锁,用力一扭,咔嚓一声,锁簧崩断;
一脚踢在门上,木门承受不住如此神力,门板轰然倒下,里面仍是空空如也……
瞧着一个个空空的粮仓,乔伟先是惊愕,接着愤怒,一把扯住了胖主簿衣领,将其揪了起来;
他恶狠狠盯住主簿,大声质问:“说!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乔伟两眼杀气腾腾,吼声似炸雷贯耳,胖主簿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更说不出话来了。
霍青拍了拍乔伟:“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你朝他吼,有什么用?”
乔伟最听霍青的话,见其有讲情之意,遂哼了一声,松开胖主簿,走到旁边,继续生闷气。
胖主簿两腿发软,坐到地上,泥水四溅;
霍青来到近前,朝他伸出手去;
胖主簿瞧着霍青的手,犹豫了一下,抬眼偷偷瞄了瞄霍青,见其面色和善,似无恶意,便定下心来,放心地握住了霍青的手。
霍青把胖主簿拉起来,嘴唇贴近他的耳朵:“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所以,我不为难你。”
此话过后,他注意到:胖主簿眼中恐惧,似乎减少了几分。
霍青继续低声说道:“你什么也不用说,如果我说的是对的,你点点头就行。”
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沈潮翼,对吗?”
胖主簿没马上回应,犹豫片刻,长叹口气,稍稍点了点头。
一个名字,一个点头,一来一回,真相大白:沈潮翼私卖官粮、中饱私囊。
虽然破了案,霍青却毫无喜悦之情;
他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弯下腰去,将踢坏的门板,扶了起来,放回门框;
又蹲下身去,拨开碎木屑,仔细查看已折断的门轴。
霍青越是如此,胖主簿就愈加心慌,他猜不透这位新来的偏将,到底想干什么。
以往,他见过很多位偏将,这些偏将,犹如一群过路的宿鸟,在郎崖待不了多久,就会带着新的委任状,急不可待地离开,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面对这些偏将走马观花的检查,胖主簿早已练就了一套熟练的接待套路:
第一招,先搬出厚重账本,逐一讲述;
面对这份枯燥乏味,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耐心听完,就早早败下阵来,赶紧找个借口离开。
如果第一招不管用,就找几个事先准备好的粮仓,带去参观一下,也就应付过去了。
这么多年来,数不清的偏将,人来人往、来来去去,胖主簿从没有失过手。
今天,栽在了这主儿手下,他感到不安:
这个新来的家伙,接下来会怎么办?
胖主簿小心翼翼观察霍青,想从其神情中,探察出什么来;
不过,他失望了,霍青始终面无表情、神色平和,看不出其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胖主簿慌乱起来:
不错,自己是奉命而为,是奉沈潮翼的命令;
可一旦东窗事发,只怕这个锅,只能是自己这种小人物来背。
胖主簿心跳加速、恐惧殊甚:私卖军粮,这可是大罪,不仅自己会掉脑袋,老婆孩子也跑不了。
他想起了胖乎乎的儿子,想起儿子奶声奶气叫出的那声“爸爸”,不禁悲从心来、泪水盈眶:
对不起,儿子,爸爸对不起你;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做这种缺德事儿啊。
可是,我就是个小小的主簿,沈将军让我做,我还敢不做吗?
难过、害怕、后悔、无奈,几种情绪交织一起,胖主簿瞧着霍青依旧一言不发,几乎要崩溃了:
这位爷爷,您到底想怎样,给个痛快话儿行不,这也太折磨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开眼,听到了这位可怜爸爸的心声,一直没说话的霍青,终于开口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灰尘:“有锤子和钉子吗?”
“啊?”胖主簿一愣,还以为听错了,迟疑了一下,“您……您要什……什么?”
“你耳朵聋了?!”乔伟不耐烦地吼道。
他很愤怒,打心底里愤怒,因为他再次想起了青龙军团,想起了那群朝夕相处的弟兄;
驻守赤龙帝国边境的青龙军团,长年军饷不足、待遇低下,而在大后方,这群贪官污吏却以权谋私、中饱私囊。
乔伟感到委屈,感到不平,为青龙军团不平,更为牺牲在长山行原的弟兄们,感到不平;
一想到这些蛀虫,居然也是牺牲的弟兄们,所保护的对象之一,他感到剔骨般刺痛。
霍青朝乔伟使了个眼色,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又扫了一眼满脸畏惧的胖主簿:
“我要把这扇门修一下,所以,需要你去找一下锤子、钉子;
另外,如果有新的锁和锁扣,也一起拿来。”
胖主簿这回听明白了,从霍青平静柔和的语气中,之前担心瞬间消于无形;
冷静下来,一个小吏的精明立刻显露出来,胖主簿熟练地献殷勤:
“哎哟,这点小事儿,哪能麻烦将军大人啊,找几个民夫……”
霍青把手指放在唇边,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胖主簿立刻反应过来,满脸媚笑,压低声音: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请将军放心,卑职亲自去干……”
到此时,胖主簿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官官相护,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呀?
唉,我还是胆子太小了,要不然,怎么能只当一个小小的主簿呢。
胖主簿撒开两腿,赶紧往回跑,去找工具修门;
因为心情愉快,他的脚步很欢快,还真是应了那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
胖主簿跑远了,乔伟两眼通红、怒火难消:“难道就这样算了?”
他努力让语调平和,但愤懑之意,明了至极。
霍青长叹口气,无奈笑笑,既像回答乔伟的问题,又像自言自语:“不这样算了,又能怎样?”
是啊,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弄清真相之后,霍青之所以一直沉默不语,就是为了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何尝不感到愤怒,何尝不恨这些国家蛀虫,甚至想手持利剑,斩下沈潮翼的头颅,为国除奸。
但经历了诸多之事的历练,让霍青明白:冲动处事,只能错误百出。
无论胸中如何激荡,他绝不能让情绪控制自己,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于是,霍青去检查那扇被自己踢坏的木门,以此来集中注意力、平复情绪,思考问题:
是的,或许我可以向李秀凝,揭发沈潮翼的罪状;
但是,这能有用吗?
李秀凝真敢冒着得罪沈东楼的风险,追究沈潮翼的罪责吗?
就算是她想这么做,目前局势之下,也只能先不了了之。
想通了这些,霍青心情平静下来:
连女皇帝李秀凝,目前都要对沈东楼甚为倚重、恭敬三分,自己这个小人物,又有什么资本,去和沈氏兄弟斗呢?
霍青想起了一句话:
上善若水,水无常形,避高趋下,因地制流,遇山谷则成溪流,遇悬崖则成瀑布,用兵做人,审时度势,都当如此。
历尽坎坷之后,他对此感受更深。
最后,霍青做出决定:敌强我弱之时,不能死拼蛮干,只能先和光同尘、积蓄力量、以待时机。
只是,他的血,还是热的;那颗正直的心,依然会感到愤怒和不平。
沈东楼在前线连战连捷,沈潮翼在后方损公肥私,两件消息交织在一起,令霍青感觉复杂、难以言表;
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感受着微微刺眼的阳光,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的命运:
苍天在上,你眼见小人得志,英雄无用武之地,却依旧晴空万里、白云飘飘,丝毫不为所动;
天哪天!莫非你也怕权奸?
天空依旧晴朗,阳光依然明媚,胖主簿还未回来,仓门还没修好;
空荡荡的粮仓里,依旧黑乎乎一片,散发着阴冷发霉的气息;
这是一份阳光下的罪恶,赤裸裸的罪恶……
无论霍青怎样感叹命运的不公,但这是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除了断了一条腿的乔伟之外,他没有任何个人势力,面对敌强我弱的现实情况,他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选择隐忍不发;
尽管武艺高强,但当下之时,绝不是他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面对这种不利的局面,霍青除了隐忍之外,他还该怎么做,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境呢?
如今,罗兰被软禁在皇宫之中,李秀凝对霍青也已不是完全信任,霍青处于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能扭转局面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三十六章《送尽东风过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