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踏出家门，树木的芬芳沁人心脾。在白榆的墓碑前停下脚步，为他献上不知名的小花。捞出泡在水桶中的毛巾拧干净，轻轻擦去墓碑上的灰尘，好像在擦拭的不是质地坚实的石板，而是容易消散的云朵。
引渡战场亡魂的任务完成后，总是迫切的想要了解白榆的人生。可惜的是碑文只记载了军队名称。我也曾试着输入甲时空青云山、燎原陆军第十五军这些关键信息查找生死档案，还是一无所获。
我在白榆墓前踱来踱去，这是我思考问题的习惯。我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白榆的灵魂有没有经大司命之手引渡。要是不曾被引渡，他的生死档案便是残缺的，我永远也不会知晓他阵亡前的五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我焦躁的抓着头发，踱步的速度也快了起来。“无论白榆入轮回还是修成鬼的概率都是五成。赌一把吧，也许是阿恒引渡的呢。”想到这里，我开始默念传音口令，“阿恒，你在出任务吗？”
“没有，在天府宫喝茶呢。找我什么事啊？”
“我是想问问你近一百年来有没有引渡过燎原陆军十五军的灵魂？”
“你来之前的五百年只有我一个大司命引渡灵魂，不要说一百年了，就是一个月前引渡的我也没有印象喽。”
“好吧。我只掌握了这些信息，有什么办法查到他的名字吗？”
“十五军。就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时那个墓的主人吗？他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可以说是他支撑着我我活下来的。”
“凡是经大司命引渡的灵魂都会会和斩魂剑发生共鸣。你要找的人若是引渡过的，就好办了。”
“怎么说？”
“大司命是可以通过所引渡灵魂所属物调取记忆的。”
“阿恒，你可真是身负凌空万丈才啊。爱你。”
“无他，命长而已。”
我握着斩魂剑的手臂不受控制的抖动，“太好了，白榆。我可以看到你了。”
白榆是燎原陆军十五军的军长，他的真实姓名叫做刘华章。他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当时的青云山还是土匪的据点，匪首是叫赵春子的女人。村民都传她是被卖到山上做压寨夫人的，后来老匪首在合股时中了埋伏，没能活着回来。
赵春子带着山头众弟兄下山绑肉票总是冲在最前面，得来的钱财也是任由弟兄们先挑。在一众土匪中口碑很好。老匪首死后，在山头众土匪的推举下顺理成章的坐上匪首之位。
青云山的这帮土匪不仅占山为王，还经常在各省交界处流窜。常年留守在青云山上的小部分土匪每年都要到山脚下村子里收上三次保护费，钱粮不拒。要是有人敢反抗，他们就当着全村人的面把反抗者活活烧死，其他的村民就都老实了。
青云山土匪会为按时缴纳钱粮的人提供保护，不让其他土匪进村劫掠。遇上饥荒年月，青云山土匪还会给村民提供粮食，不过等熬过饥荒年月，是要三倍还来的。他们还向贫困的村民提供借贷租赁服务，租一些农具、种子之类的，等到收获的季节在连本带息的讨回。要是钱粮抵不上，他们就要求用妇女儿童抵债。
由于土匪大肆劫掠，他的父母一年到头勤勤恳恳干农活，到头来也攒不下多少粮食，更别说财物了。一家人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他的三妹从小体弱多病，九个月大就因为高烧不退死在了母亲的怀里。
他的父亲是极为善良的人，就算自己吃不上饭，也不会动卖妻儿的心思。善意在乱世里总是敌不过强权的。在他五岁那年，村子闹饥荒，颗粒无收。去年从土匪那里借的粮食和种子要还不上了，家里的粮食勉强够撑两天。
欠的钱粮没有还清，土匪自然不肯再借。两日后就是还钱粮的最后期限，刘华章一家被逼到绝路。
村里日夜都有土匪把守，就算是逃出村子寻一线生机，也不知道要走上几天才能讨到粮食。家里的余粮都带上也撑不了多长时间，很有可能饿死在路上，这样做的风险太大。
父母二人相视而泣。过了好久，父亲决定把生的机会留给年仅五岁的大儿子。他们在村里干农活时观察到土匪换防那段时间会留下缺口，是出村的好机会。只要儿子能跑出去就有存活的机会就大些。
母亲连夜烙了十几张大饼给儿子做干粮，又往包袱里塞了两壶水，含泪诀别。父亲用粗糙的大手擦去儿子的眼泪，叮嘱道，“家里的粮食不够爹娘和弟弟跟着一起跑的。只好麻烦我们家的小男子汉华儿出去带粮食回来了。我们华儿最机灵了，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阿爹放心，我一定会带粮食回来的。”小华章拍着胸脯保证道。
“好啦。爹相信你可以做到的。找不找得到都没关系，阿爹再想想办法找人借点粮食种子的，等熬过干旱就种下。不急着回来的。”
小华章顺利逃出村子后，没命似的狂奔。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日头已经很毒了。他蹲在草丛里喝水，休息一阵子。稍稍恢复了体力，他寻了一处小土坡站在上面四处张望，还真让他发现了滚滚浓烟。有浓烟就说明有人家在做饭。如果运气够好，很快就能带着粮食回家了。心里美好的愿望还没落地，就赶上青云山匪首赵春子回山。
“大当家的，这小孩儿品相不错。绑回寨子能卖个好价钱。”匪首的参谋虎子道。
“是不错，看着廷机灵的。不卖了，做我的养子。咱们山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光有蛮力，没有脑子，不得长久。接班的还得是这样子聪明的。”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大当家的养子带回寨子好生照料着。”虎子吩咐下属道。
小华章丝毫不慌，举着随手捡的石头道，“都别过来，不然我就砸死我自己。”小华章此举正是拿捏了匪首对自己有几分喜爱的心理。
“都给我住手。我的好儿子怎么能惹为娘生气呢？有话好好说就是。”赵春子道。
小华章深知这些土匪的凶残，他们人多势众。耗光匪首的耐心怕是要小命不保。不如退而求其次，先应下来再谋后事。
“反正我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落到你们手里跑也跑不掉，给谁做儿子不是做。不过我也不做便宜儿子，要答应我三个条件才是。”
“什么条件，你只管提。”
“我现在还没想好。你只要记得答应我三个条件就行。”
“爽快，像我儿子。”
小华章就这样跟着匪首回了青云山，想着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给他父母送些粮。他一定不能让匪首知道自己是逃出来的，更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父母还活着，不然要连累整个村子遭殃。
小华章的父母最后还是死在追缴钱粮的土匪手上。他父亲不愿意拿妻儿抵账，也拿不出钱粮来，被活活打死了。小华章的母亲趁着土匪拿绳子捆自己的时机一口咬下他的一只耳朵，算是为死去的丈夫报了仇。然后直扑土匪的刀尖。
小华章在青云山待着日子久了，也有了熟络的伙伴。是寨子里佣人老妈子的儿子，憨憨傻傻的，大家都叫他憨子。小华章在寨子里经常偷放肉票下山，还派憨子去村子里给自己的父母送些吃食。直到憨子回来报告说人都不在了，他才知道父母的死讯。
再到后来，小华章偷放肉票的事传到匪首耳中。赵春子家依家法寨规，当着众土匪的面打了他五十棍。把他圈禁在青云山的山洞里，只许教书先生进出。
小华章在山洞里长到十七岁，教书先生每天都会给他讲外面的新鲜事和时局变化。先生告诉他国难当头，大丈夫当为天下开太平。
赵春子死后，众土匪为夺匪首一位打得不可开交。参谋虎子眼看青云山几十年的基业就要毁了，提议道，“青云山基业都是你我弟兄拿命拼出来的，我不能看着你们自相残杀。既然谁也不服谁，不如推当家的儿子为匪首。大家怎么看？”
“同意。我们亲兄弟都因为匪首人选的闹掰了。早就不想打了。”
“刘华章做我们的首领，我心服口服。”
“我们都同意。”
刘华章十七岁那年在众土匪的拥戴下成为新匪首。他走出山洞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燎原陆军的招安。手下人有不情愿的也不勉强。自己只带一份武器弹药跟着军队下山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他兜兜转转又回到青云山上，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他深爱的国家。
刘华章接到任务在木古镇铁路段打伏击，尽量延缓敌军物资运输时间，为前线作战的自家军队争取时间。刘华章部队分散赶往设伏地点。白天进行伪装，晚上加快行军步伐。一场激战，顺利完成任务。带领部众撤到附近青云山休整。青云山留守的土匪在刘华章走后实力大不如前，在合股绑肉票时上了官匪勾结的当。合股的另外一伙土匪势头正盛，见他们人少势弱，转手出卖给官军赚个人情。青云山土匪就此灭绝。
刘华章在伏击之前就决定撤到青云山，早早派了侦察兵上山走一遭。确定山上土匪据点衰败多时，才放下心来。
木古镇铁路一战，虽说打死敌军一个中级军官，炸毁了铁路，刘华章的军队也有着不小的伤亡。敌军遭此重创，定会先暂驻在附近的村子等抢修铁路的援军过来。这样等于把附近村民至于危险之地。
好在刘华章料到敌军可能要迁怒村民，抢粮抢人，放火烧村。为了不走露消息，特意派手下武强扮成难民的样子，散播敌军打过来的消息。让他告诉村民敌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找地方躲一躲。
村民盯着疲惫倒地的武强，道，“我们要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武强掀起破烂的上衣，指着左腹的伤疤道，“这疤就是我逃跑被抓被刺伤的，那些不是人的狗东西残暴是出了名的。除了他们谁还会这么干，总不能是我自己捅的？”
村民聚在一起商量还是有些犹豫。
“我也是看在大家都是同胞的份上才好心相告的。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得赶紧走了。”
看到武强惶惶张张的样子，村民们这才回家装上水粮，上山去了。有些村民拖家带口的不方便，大着胆子留在村里不肯跑，遇上敌军进村劫掠。这些村民遭了殃，没抗过酷刑折磨，把村民躲在山上和遇上难民的事一股脑儿全撂了。
敌军觉得是有蹊跷，怀疑山上还藏了军队。押着村民山上围剿。
“军长，那帮混蛋拿村民档子弹。”武强道。
“青云山地形易守难攻。这山洞他们一时半会打不进来。你先带人绕到敌军身后烧把火打几抢，趁乱把人救出来。”
敌军驱像赶牲口一样抽着村民往前走，也许是羞耻感让村民后悔出卖了自己的同胞。他们像是约定好了一般，猛地转身用身体撞击敌军，一同滚下山坡。村民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乱了他们的阵脚，反应过来的敌军跑下去，用枪托砸烂了幸存村民的脑袋。
“军长，村民突然集体反抗，连带着敌军一起滚下山了。没有当场摔死的村民被敌军追上打死了。”
“我们决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痛痛快快的杀一场。”
刘华章明白这场战役没有后路，必需要赢。一旦战败，这些村民也没了活路。
这场战役以燎原陆军十五军壮烈牺牲为终结。躲在山上的村民失去十五军的守护，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不会开枪，挥舞着大刀以命相搏。
刘华章在这场战役身中了五枪身亡。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为国捐躯时眼里灼热的光亮。
“谢谢你，刘军长。”我对着墓碑深鞠一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