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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童年在乡村▪春 作者:桔子树 本章字数:4661字 发布时间:2020-07-10

  我们三姊妹一阵欢呼雀跃,就像三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快地奔向赶集归来的爸爸妈妈。父母见到了自己的孩子,笑容满面,亲热无比。在这欢聚的时刻,大家都高兴得合不拢嘴。爸爸弯下腰,摸摸姐姐的头,搂搂二哥,又抱抱我。妈妈从天蓝色的衣兜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裹着三个金黄色的圆圆的豌豆饼。

  “你们三姊妹,一人一个。”

  我们仨拿了属于自己的一份礼物,一面往回走,一面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黄酥酥、香喷喷的豌豆饼咬在嘴里,“嘎嘣,嘎嘣”的脆响,感觉是多么的幸福啊!

  小时候,人小,心也小,很容易满足。

  小孩子如同窝里的雏鸟一般,一往情深地盼望着外出归来的父母。它们的父母衔回来的,哪怕只是一粒草籽儿,一条小虫子,半颗米粒……也都能使嗷嗷待哺的鸟宝宝们得到极大的满足。即便是什么礼物都没有,只要父母平安回来就好。正如【唐】白居易《鸟》中的句子:

  

  “谁道群生性命微?

   一般骨肉一般皮。

   劝君莫打枝头鸟,

   子在巢中望母归。”

  

  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声音。我们说着它们听不懂的语言,它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 做父母的,谁不关爱自己的儿女呢?做儿女的,哪个不眷恋自己的父母呢?

  爸爸妈妈一进屋,就放下身上的包袱,坐在板凳上,面带倦容,一动也不想动。

  妈妈张大嘴巴,打着哈欠:

“啊——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又累又渴,快拿点水来喝!”

“马上!”二哥答应着,赶紧走到灶台边,拿搪瓷碗舀了一碗米汤,端到父母面前。

妈妈接过搪瓷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接着,她又把搪瓷碗递给二哥。

“二娃,再来一碗米汤!”

爸爸妈妈喝了米汤之后,顿时就来了精神。

午饭后,妈妈坐在东厢房门口,面带笑容地喊道:

“孩子们,快来看——二两花椒、两斤食盐、五盒火柴,一个手电筒、一瓶菜油、一些菜秧(四季豆、西红柿、黄瓜、茄子、苦瓜、海椒——四川人喜欢把“辣椒”呼作“海椒”)。一大捆稻草绳,加上十几个鸡蛋,就换了十多块钱,买了这些东西回来。哦,还有你们喜欢吃的豌豆饼。赶集真的好累啊!我先坐一会儿,再去种菜。”

爸爸走进里屋,换了一身破旧的衣服,抱来一大摞干稻草,放在灶房里。

“休息的时候,我搓草绳。等到攒够了,再拿去卖。”

“爸爸,今天下午,你不去参加集体劳动了?”二哥收起碗筷,问。

“唉——我不想去了。一来呢,身体吃不消。二来呢,参加‘集体’劳动的社员,积极性不高……无论你付出多大的努力,劳动一天,价值也就一块钱左右。我坐在家里搓草绳,编簸箕,做木工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既不受人约束,又不用看哪个的脸色行事。——你们的二姑父呢?”爸爸一边搓草绳,一边说。

  “吃过早饭,他就回去了。”姐姐一面洗碗,一面回答。

  妈妈站起来,说:

  “陈兴隆,二姐夫最喜欢赶场。我赶集卖蜂蜜,好多次看见他……”

  爸爸点点头。

  “是的,二姐夫喜欢研究《周易》。他会看相、预测……”

  转眼间,妈妈拿来一个针线笸箩,背靠着一扇木门坐下来,认真仔细地做针线活。

  “秀芝、二娃,你们去后面的山上割牛草,等背篓装满了,再喊我来背。”

二哥和姐姐一人拿了一把镰刀,背上背篓,出门割牛草去了。

过了一会儿,妈妈抬头望了望。

“陈兴隆,太阳偏西了,我们去种菜吧!”

爸爸妈妈放下手中的活儿,扛起锄头,带上菜秧,去菜园里栽菜。我关好门,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菜园就在房屋旁边不远的地方——出门向西,仅十余步。菜地边,除了喜树、柑橘树、李子树,还有一株碗口粗的梨树。竹篱下的几棵藿香和木耳菜正在茁壮成长……爸爸抡起锄头挖坑。按照妈妈的嘱咐,我把菜苗逐一分发到每一个小坑里。妈妈蹲在地上种菜。爸爸挖完坑,放下锄头,和妈妈一块儿种菜。

  接下来,妈妈又挑来粪水,将菜秧逐个浇灌了一遍。爸爸妈妈在这块地上种下了菜秧,也种下了我们一家子美好的希望。我望着满地娇嫩的菜秧,仿佛看到了满园子胖乎乎的黄瓜,绿油油的辣椒,紫莹莹的茄子,红通通的西红柿,黄澄澄的金癞瓜……

  “妈妈——来背牛草!”二哥站在半山腰,大声叫喊。

  “哎——你们先回来,把背篼留在那儿。等一会儿,我就去背。”妈妈高声答应。

  爸爸想了想,说:

“唐小鹰,天快黑了,山上不安全。我去背牛草,你们回屋去。”

“那好。待会儿,你把背回来的牛草倒一半给牛吃,老牛好辛苦!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就只能吃点草。唉——生产队连一点儿粮食都没有分给它,可怜的耕牛!”

山间小路上,二哥和姐姐一前一后相跟着跑回来。这时候,菜地里的事情总算忙完了。妈妈挑着粪桶去水田里冲洗。爸爸到山上背牛草。

太阳已经下山了,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一抹绯红的晚霞。这时候,鸡进屋,鸟回巢,田里的青蛙呱呱叫。忙了一天的庄稼人,背柴草的,扛锄头的,挑井水的,都在往自家屋里走。姐姐和二哥抬着一大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干柴,走进灶房,准备做晚饭。

微弱的煤油灯下,妈妈又拿起千层底,低着头,继续做针线活。爸爸忙完外面的活儿,走进灶房,和二哥并肩坐在长条凳上,接着搓稻草绳……刚下锅的米还没有烧开,姐姐站在灶台后方洗甘蓝菜。

  “我们连续吃了几顿凉拌菜,真受不了!今天晚上,终于可以吃上炒菜,沾点油水了。”

  爸爸一面搓草绳,一面伤感地说:

  “孩子们,爸爸妈妈不是不想给你们吃好的,穿好的,而是家里太穷了,确实拿不出来。唉——爸爸妈妈都没有本事,让孩子们受苦了。过日子不要跟人家比,现在的生活和过去相比,已经好多了。想一想,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老老实实的贫苦农民,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在土地上刨食——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解放前,你们的爷爷奶奶一共生育了八个孩子,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排行第八。那时候,我们吃野菜拌米糠。白天,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寻找野菜,撬红苕秧,挖茅草根……晚上,拿回家煮了,拌点米糠当饭吃。人们极度穷困,不得不挖野菜充饥。后来,到处的野菜都挖光了。穷苦农民因饥饿难耐,把地主家种在泥土里的蚕豆种都抠出来,生吃了。有人被恶霸地主当场抓住,拿棍棒打伤、打残,甚至打死。为了活命,我常常跟伙伴们一同去扑蝗虫,捉青蛙,逮老鼠,抠黄鳝……把这些东西都烧着吃。寒冷的冬天,野菜少得可怜,找食物已经非常困难了!这时候,多亏有个好心人抓了两大把胡萝卜给我,才得以解决燃眉之急……

村子里的人,饿死的,病死的,打死的,上吊的,淹死的……多得很——真是惨不忍睹啊!那个年代,幸存下来的人,一个个皮包骨头,面色土黄。我的哥哥姐姐相继饿死了四个,最后还剩四个——大伯、二姑姑、小姑姑和我。

  我小时候,得过一次重病。那一次,我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眼看快不行了。……我的爹妈都没有文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中的幺儿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还是我的大哥——也就是你们的大伯,看我可怜的样子,心生怜悯,背着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病。我记得清清楚楚:诊所里四位医生共同商议后,给我开处方……我吃完那几付药,病就好了。这件事,一直铭刻在我的心上,你们的大伯和医生救了我的命。记住:他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不然的话……我这辈子,不图个啥,希望你们三姊妹能够脱掉身上的‘农袍’,远离苦海。我们没有靠山,只能依靠自己。”

  二哥疑惑地问:

  “爸爸,我们生产队里不是有周医生吗?为什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看病?”

  “那时候,周医生在他老家,还没有搬到我们生产队来。他以前住在别的什么地方,后来就迁移到了我们生产队。”

  姐姐端上来一碗炝莲花白。

  “吃饭啦!”

  紧接着,我们一家子就围坐在高大的八仙桌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共进晚餐……

爸爸妈妈一起床,就到地里干活去了。做早饭的事儿,不得不落到哥哥姐姐的头上。通常情况下,由二哥生火烧柴,姐姐掌灶,共同完成。

天公作美,微风拂面,又是一片艳阳天。草房的屋顶上,缕缕炊烟随风起舞。姐姐一手拿着一把浅蓝色的塑料梳子,一手拿着一面小圆镜,正对着镜子分头路。

“饭好了。弟弟、妹妹,你们快去叫爸爸妈妈回来吃饭!”

“哦。妹妹,走!跟我去竹林那边的田埂上,喊爸爸妈妈——他们干活的地方离家远,不然就听不见。”二哥说完,拉着我向外跑去。

我们站在竹林外的旱田边,双手罩着嘴,对着大山高声呼喊:

“爸爸——吃饭啦!”

“妈妈——回来吃饭啦!”

我们喊过之后,侧耳倾听,但没有听见父母的回应,耳边传来的是鸟儿们悦耳动听的歌声。

“咦——妹妹,他们好像没有听见。走,我们到山上去喊——人站得越高,声音传得越远,他们才能听得见。我们叫妈妈吃饭,爸爸也会明白的。叫爸爸,只怕那些爱捣乱的人要答应,让人白白占了便宜,还能怎么样?”

  “是的,快走呀!”

  于是,我们来到屋后的花果山,大声呼喊:

  “妈妈——”

  “妈妈——”

  相隔了两座山的那头,煦风送来了妈妈亲切的回应:

  “哎——知道了。”

  “妹妹,我们就在这附近,一边耍,一边等爸爸妈妈回家。”

  “好的。二哥,我想去摘几朵野花儿,你呢?”

  “随便……妹妹,我们边走边看,哪儿好耍就在哪儿停下来,怎么样?”

  “要得嘛。二哥,我也是这么想的哩!”

  “跟我走,下山!”

坡地上,绿油油的小麦已进入抽穗扬花期,风过处,高低起伏的麦浪就像潮水一样。金灿灿的油菜花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甜香味,引来了成群结队的蜜蜂和蝴蝶。它们哼着悠扬的小曲儿,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先开的一些花儿,魔术般地变成了青青的油菜籽。一片片碧绿的叶子,俨然成了露珠们的摇篮: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儿在“摇篮”里滚来滚去。风乍起,露珠们都把绿叶儿当滑梯,接二连三地滑进土壤里,同伙伴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湿润润的庄稼地里,有一群觅食的鸡:有的在追逐飞虫,有的在用爪子刨土,还有的在啄食鲜嫩的野草。

“二哥,你看——那不就是我们家的五只鸡吗?哦,它们都在这儿找东西吃呢!”

“对啊!我不光认得它们,还知道花丛中的小蜜蜂也是我们家的。”

“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爸爸说过,‘在这方圆几公里的地方,只有我们一家才养小蜜蜂(中华蜜蜂)。’所以我敢肯定,花丛中的小蜜蜂就是从我们家飞来的呀!”

  “嗯,没错!爸爸确实这么说过。”

二哥看着地里觅食的鸡,低着头,轻轻地把它们呼唤:

“咕咕咕……”

  鸡们闻声迅速地抬起头,很快就认出了主人。大红公鸡挺起胸脯,急促地叫了两声:“咯咯!”母鸡们则拖长了声音,从容地哼着“咯——咯咯咯”的曲调。当它们发现我们的手中并没有食物时,又都掉转头,悠闲地踱着步子,继续寻找食物去了。

  “妹妹,这里也没什么好耍的。走,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点点头,催促道:

  “快走呀!”

  狭窄的山间小路边,俨然成了花花草草的世界:豌豆花、蚕豆花、刺梨花、火棘花……红的红,白的白,粉的粉,紫的紫……活像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紫花地丁袅娜地开着,宛如一个个亭亭玉立的紫衣少女。毛茸茸的清明草,有的已经结籽,有的开得正艳,还有的打着半颗米粒一般大小的淡黄色的花骨朵儿。大伯家的菜园里,生长着几垄青翠欲滴的火葱。

  二哥掐了一截葱叶,含在嘴里,当口哨吹起来:

  “叽叽,喳喳——唧唧,啾啾……”

“二哥,我也要‘口哨’,快给我!”

“我吹过的有口水,你不嫌弃吗?地里有的是葱叶,你自己去掐吧!做‘口哨’其实很简单,一看就会。”

“知道了。”

我也掐了几截葱叶,学着二哥的样子吹响了“口哨”。二哥低着头,慢慢地走在开满鲜花的小路上,好像在寻找什么宝贝一样。仔细一看,哦,原来他是在寻找草丛里红色的蛇莓果。

  我似乎生来就特别爱鲜花,一见到花朵就兴奋不已!仲春时节,野花真不少——地丁花、点地梅、苜蓿花、野豌豆花……一丛丛,一簇簇,开在路边,开在草丛里,开在庄稼地。像星星,像眼睛,似乎还眨呀眨的。我正沉醉在愉快的采花过程中……

  突然,耳边又传来妈妈亲切的呼唤:

“二娃、丽文,你们还在这里呀?走,回家吃饭啦!”

  我吓得颤抖了一下。循声望去,爸爸妈妈正扛着锄头,走在半山腰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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