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怎么办?”秦临尝试打破尴尬的气氛,“我好歹拿出了个可行的方案。而且讲道理,车和衣服的暂时使用权都属于我。”
“可笑。”女人嗤了一声,“凭什么?”
她马上就后悔这样接话了。
一听这话,秦临立马就来精神了。
“首先你承不承认,我们争抢的东西,真正的所有权都归于快递小哥。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既然如此,谁暂时性放倒他,谁就可以暂时得的他物品的使用权,没问题吧。”
“等等……”
“这还不好理解?玩过游戏吗?单刷怪物掉的装备归谁还用我说吗?你承不承认,快递小哥是被我单防的?你没有出半分力吧?”
女人漂亮的眉毛竖起,正要开口,但秦临没给她机会。
“但这套逻辑是有问题的,它并不适用于正常情况,因为这算强盗逻辑。我问你,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
“嗯?”
“这都答不上来?很明显,你是强盗,我是小偷,这不正巧了适用于这套逻辑吗?证明完毕。”
沉默。
“衣服拿来!”女人再也受不了了,疾步接近,明抢。
“你怎么能不讲道理呢?!”秦临立即移动躲闪。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杀你家人的人,不会和你讲道理!杀你朋友的人,也不会和你讲道理!
“道理根本毫无用处!”
她大吼道,欺身擒拿的动作却突然停下。出乎她意料,这次很轻易便抓住了他。
“世上其他人讲不讲道理,我管不了,也没兴趣。”秦临任由女人扣腕胁颈,因为身高的原因,他不得不佝躯。
会被抓住,因为他没有躲闪。
“但跟我讲道理,有用。”他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茶褐色水灵灵,眼白边缘显出些许血丝,闪躲的眼睛。
随后她不服输的瞪了回去,但双手却松开了。
秦临拂开她的手,理了理衣服,走向副驾驶,说:“上车。”
并未太多迟疑,她跟着坐回了驾驶位。
“你严肃的样子搭着墨镜和帽子还挺……”
他摘去了帽子和墨镜,打断了她的话,“插上钥匙。”
女人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照做。
秦临指着表盘旁的时间,说:“现在是12点23,少说也耽搁了10分钟。我倒是无所谓,我至少还有三条路能走。给你两分钟时间,能说清楚,我马上把这身皮脱给你。说不清楚,咱们一拍两散。”
“你突然这么正经,我好不习惯。而且只有两分钟时间……”
“你再磨叽就只剩一分钟。”他盯着时间,淡淡地说。
女人深呼吸,略微斟酌,讲起自己的事:
“我从小父母双亡……”
秦临皱眉,打断道:“你要是来这套,那就没得谈了……”
“七岁,我爸妈和我外公,”她双拳紧握,咬牙望着他,挤出后半截话:“死在我眼前。”
女人胸口急速起伏,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自制。
“钟新禾!”她痛苦不已地哀嚎出这个名字,瞳孔猛地收缩,“那个怪物,冲进我父亲的实验室,杀掉了挡在它面前的所有人。”
“七岁?实验室?”秦临重复道,按照她的外表年龄推算,大概在13-17年前,而且这种惨烈恶性案件必然会传播开,他立刻想起曾经被旁人时常谈起的,15年前,尉泽市裂烯新型材料实验室,发生的那起爆炸案。
实验楼三楼东北角,因实验意外加上监管失职,造成堆积存放的大量可燃气体被引燃,从而发生剧烈爆炸,二三楼对应位置几乎被彻底炸塌。而事故起因,据说是因为实验人员违规带入家属,他家孩子造成的,不幸的是,他们一家都在此次事件中丧生。
因为案发理由实在太扯了,他对这个案子印象很深刻,尤其是在上过中学化学课后,这得凑齐多少巧合,才能酿出这样的祸事。
“15年前,尉泽的新型材料实验室?”秦临上下打量起她,“你就是那个熊孩子?但那一家不是都遇难了吗?”
“事实根本就不是那样!”女人吼叫着反驳道,咬紧嘴唇,说:“那天是父亲生日,但他已经有快一星期没有回过家了,妈妈带上我和外公一起去看他。我们是在实验楼一楼的接待室看到的父亲,还没说几句话,他的助手就又叫他回实验室。
“我气不过,想知道是什么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不顾家人。于是我就想偷跑上去,但刚出接待室,就被保安拦住。”
“这么说,爆炸和你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我连那些门的把手都够不到,怎么可能是我弄出的意外!”
“嗯?”秦临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够不到把手?“把手?”
“……我还试着上去了一次,那次没有保安拦我,因为那时他已经死了……”
“你都看见他死了,你还敢往上走?!”他惊道。
“不是,当时他人不在,我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已经死了。然后我就跑上三楼……”
“两个问题,第一,你怎么知道你爸实验室在三楼?第二,实验室通道必然有门禁,你怎么通过门禁的?”
女人带着讶异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门禁,那就明白接待室里不能直接上楼,不然第一次我也不会跑出去被拦住。当时那栋楼,就三楼有房间的灯亮着,当然就是我爸的实验室了。门禁就更不要说了,保安不见了,带门禁的门还被椅子抵住开着。这些我也要说吗?”
秦临尴尬地咳了一下,看了眼时间,已经12点27分。
“已经超时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打岔好吗!”
他立刻反驳道:“我只是单纯的指出了你言语中逻辑存在漏洞的地方,怎么能算是打岔呢?”
“够了,”她转过头,向秦临伸手,说:“衣服。”
他叹了口气,回道:“行吧。”
随后他脱下裤子,交给女人手上。
她回头却发现衣服还穿在秦临身上,手里的只有裤子,正要发怒,却撞上他关怀的眼神。
女人摇着裤子冲他喊道:“衣服!”
“可你拿的是裤子。”秦临不解地说。
“……我是要整套,把你身上的衣服给我!”
“可你讲的就是半套啊。刚刚你伸手,我还以为你是想分期付款呢。”
她怒极反笑,妖冶神情带着杀意,说:“只有智障在这种事情上分期。”
秦临指向自己的双眼,回道:“对啊,所以我刚刚用关怀智障的眼神表达我的疑惑,你难道没看出来?是我表达得不够明显吗?”
女人再也忍不住,猛地将他从座位抓起摁在车门,怒视着他,几乎鼻尖贴鼻尖,轻轻说:“把该脱的都脱下来。还有,你要再敢说一句话,我就剜了你的舌头。”
秦临闭嘴点头,因喘息而肩膀起伏,胸怀微漾的她才松了手。
他一边脱掉鞋,又开口道:“回忆悲伤的事,总是让人难过。所以我总是会自己吐槽几句,或者用无关紧要的问题把思路岔开,这样就没那么悲伤啦。
“不过看你的样子,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女人脸色微变,接过他递来的衣服鞋子,没有真剜了他。
秦临自顾自继续说着:
“我并不怀疑你刚刚讲的真实性。一开始你的出现就带有目的,而且演技相当拙劣,”他笑了一声,赤脚踩在车上,“你给我看那个盒子时,我不止看到了你准备的那个大——惊喜。
“我还看到了盒子里用来增高的胶垫。所以那时我就知道你想干嘛了。你要复仇,我要逃命,我是真不想把机会让给你,毕竟,你不复仇顶多活得难受,但我不逃我多半就死定了。”
她没有立即换衣服,只是问:“你不是说你至少还有三条路吗?”
“有啊,可是后患太重。”
“那你为什么要让给我?”
“没有让给你啊,大家讲道理。来,你看我,先别叫,看我,这里。”秦临指着自己沾满灰尘的病服胸前。
女人愣住,目瞪口呆,惊道:“你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原来你真是神经病!”
“神经病和精神病的区别,我就不纠正了。我想说的是,连一个精神病人都愿意讲道理,那么世界上愿意讲道理的正常人不是应该更多吗?”
“……神经病的话毫无说服力。”
“我又不是因为讲道理进精神病院的。”
“……道理绝大部分时候都没用。”
秦临眼前一亮,说:“这话我赞同,毕竟数量多和比例多是两码事。但那是因为,有用的东西没被转化为道理。”
他指向后座的盒子,“你看那玩意作为道理,是不是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有用。所以我个人认为,不是道理没用,而是有人错把没用的东西当作了道理。
“一个东西如果不能在现在对现实产生影响,那它必然也无法在未来对现实产生影响,而过去又无法被影响,所以真正无用的东西,必然是绝对无用的。反过来说,只要不是绝对无用,那它必然存在有用的价值。再进一步,但凡存在在现实的,它自身就属于现实的一部分,所以它必然能改变现实,因此实物是必然有用。
“因此,唯一可能真正无用的,应该是那些没有直接载体的东西……”
“我没时间跟你探讨哲学问题。”女人打断道。
“我终究还是学识太浅薄了,思考太肤浅。好不甘心……”秦临看向她,说:“当我愿意用脑子思考问题时,不是在跑路,就是在准备跑路的路上。”
“你还有这么酸性的一面。”她戏谑道。
“好吧,说回正题。其实我刚刚说的就算后半套道理,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只好把你没说完的试着补充完整,这样才公平。”他正经地说。
“假设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我没时间听你废话,12点34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脱鞋,然后递给他,“将就着穿吧。”
秦临接过,放到脚边,穿不上但也没踩在上面。
“但你想听,不是吗?”
“我才不……”
“你要进行的复仇,十死无生。从你对钟新禾的描述来看,‘怪物’,而非人渣败类杂种这样的词,你首先肯定的是他的能力,而且是作战能力。你受过枪械使用的系统训练,但却没有选择这样更高效,更安全的武器,反而是,”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装有大——惊喜的盒子,“连这种东西都能搞来,我毫不怀疑,你能弄到枪。只要不是傻缺到了极点,那就只能说明,‘枪械’无用,要么是枪弹威力不足,要么就是持枪人无法对目标进行有效射击。
“虽然这两种可能都很魔幻,但子弹都无法造成有效杀伤无疑更加离谱了,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后者。再结合你对家人遇害过程的描述……”
“那些细节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秦临微笑道:“在我看来,你已经说了八九成了。
“首先根据事实,你家人包括保安,最后必然都聚集在了实验楼三楼的东北角,也就是爆炸发生地。其次,按照你的说法,门禁前保安的消失,你是后来才知道他死了,这说明他的死亡并没有发生在门禁前,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但别急,等下我会证明另一种情况不合理的地方。
“继续,钟新禾的目的,以及你对你父亲的描述。这里有一个有趣的地方是,‘父亲’匹配‘母亲’,但你在形容你母亲时,却是用的‘妈’这样更亲切更口语的称呼,这无疑表达了你内心对两人亲近关系的判断。而在此基础上——”
他看向女人,轻柔问道:“你还记得你父亲被助手叫去实验室时的表情吗 ?”
她略微思考,轻轻摇头,补充说:“他当时没什么特别表情。”
“这就对了。一星期都没回家能让你印象深刻,这说明,他平时并不这样,或者是极少这样,因此可以推断出,当时他必然在进行某样实验,而他又能见家属,可以排除实验的高机密性,而长时间的不回家则说明,他陷入一种情况,要么是研究瓶颈,要么是平滑但需要大量时间投入的项目。
“在此假设,如果是实验瓶颈,那么不管是瓶颈无法突破,还是突然出现转机,那必然会使他出现明显焦虑或是明显愉悦的表情,毕竟这是一个让他一星期都无法正常回家的项目。再加上,你的形容‘神魂颠倒’,排除掉不符合的可能,那我不禁猜测,他当时的情况属于后者,并且——”
秦临刻意拖长声音,观察她的表情。
凝神,专注。
这验证了他的想法。
“并且,项目即将顺利完成,更准确的说,在那天晚上,离完成只剩下最后的一小步。
“然后就可以立刻猜想到,为什么你们一家会在那晚,在那里遇上钟新禾,以及一个可以解释之前很多问题的最重要线索。”
女人紧紧贴靠座椅,呼吸明显加速,瞳孔略散,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在不冷的车厢中汗毛竖起,浑身哆嗦,双手紧紧抓住衣角和裤边。
秦临轻轻地说:
“为什么你能活下来。”
如同寂静黑暗中夜游者的呓语,诡谲、怖人,但却该死的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