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英的来意,少郡真猜对了,酝酿多年的事,一旦开头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将留下后患无穷。
下人上茶后,少郡便拿了自己刚拟写的奏章让赫英看。上面她客观陈述了刘卞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内因,表示了对这位圣元朝功臣的惋惜。又阐明了他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影响,若不彻底严惩有可能带来的后患,请皇上排除顾虑痛下决心,尽快了解此案。
赫英道:“大人里面的措辞还是婉转了些,就怕皇上心软,影响裁决。”
少郡道:“我之所以这样写,就是因皇上对太后的仁孝忍让,加上对已故皇后的顾念,这种恻隐必然存在。我若态度生硬写的无情,反而让皇上反感难以接受,这样顺着他的心理去写,再说明此案处理不彻底的后果,才好让皇上认可。”
“大人考虑的倒也周到,不管怎样,刘卞不死最终还是祸患,不知为何,所有的罪证已经够上死罪,刑部却一拖再拖。”
少郡把手中的茶杯端起又放下,考虑一会儿,才道:“我也顾虑这点,历来我朝刑律宽松,这些官员就养成了习惯,拖拖、看看、再拖拖,最后皇上会施以仁慈。按说这种习惯是出于善良心地,可这次却是特殊,我怕留下隐患,对我们这些曾与刘卞为敌的人始终是种威胁,所以我们一定要争取皇上早下决心。”
赫英忧心忡忡:“圣元朝的律法是历朝历代最宽松的,看似施仁政,却无限纵容了那些恶人,导致民间动乱频繁。许多王侯贵戚有恃无恐,买卖人口,强占土地。有些地方恶霸,还明目张胆的欺凌妇女,霸占新婚女子的初夜权,以致百姓苦不堪言,把怨气加到朝廷身上。长此下去,失去民心,必会大乱。”
少郡道:“只要消除朝廷中守旧的顽固势力,一系列新政就会畅通,也能改变目前的状况,统一律法的施行。改革赋税,增加财政收入,减少支出,才会走上富国强民的路子。赫兄的眼光敏锐、长远,实在难得,这一点,正林兄就不如你心胸旷达包容。”
赫英笑道:“是你过誉了,我哪赶得上大人的睿智机敏。说起正林,我倒想起上次赏梅时,他曾对你的义妹心生爱慕,御史台很多人都知道。尤其他这位对婚姻从不上心的老夫子,居然喜欢上一位曾经风尘的女子,不知现在怎样了?”
少郡不禁惊讶:“这件事才多久,你们消息真快,正林不是在乎门第的人,两情相悦就可。这位金兰姑娘虽在风尘中待过,却是冰清玉洁,又对正林爱慕,我倒看他们性情相投。金彪走前也同意了,还一切拜托了我。我已为金兰脱了乐籍,正式收在霍家门下,还想请赫兄为媒怎样?”
赫英道:“以我们的关系当然可以,我也不讲究门第,这件事虽不入世俗,可毕竟是喜事,比平辽王那桩守义的事喜庆多了,尽管让他们议论就是,碍不着什么。”
少郡笑道:“说得是,年后孟府和魏府的两次大婚,这少瑾跑前跑后高兴地很,就是酒宴上有人揶揄他,也没见他在乎这些。大有魏晋的竹林七贤之风呢。”
赫英也笑了:“魏晋之风流,在当时盛行一时。其思想品格、风度雅兴、潇洒自由的行为被后来文人所崇尚。既盛行,免不了良莠不齐,那种狂放不羁放浪形骸于外,难免被人诟病,像那种扪虱而谈的风雅,就不敢恭维了。”
少郡脸微微现红,轻轻一笑:“赫兄的儒学越来越好了,从那日梅林联句我看你不亚于汉人儒士,留心访来,你诗词上竟是蒙古人中的姣姣者了。我最喜你描写北国风光的的那些诗句,辽阔宏伟,瑰丽写实,没有一丝的浮夸。像万里云沙碣石西,高楼一望夕阳低。贡篚银貂金作藉,官窑磁盏玉为泥,还有那些反应民生疾苦的诗句,实在是卓越超群,令人佩服。”
赫英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明谕对我太过奖了,我是对诗词上喜爱,也胡诌了不少,可在你面前,我怎敢自称作诗,不过写着玩罢了。”
“赫兄何必自谦,你读书颇多,可以说是精通儒学,明春的科考京试我就建议皇上由你出任蒙人主考,蒙族官员中非你莫属。”
说话的时间已到午时,少郡吩咐兰湮叫厨房预备酒饭。
赫英忙道:“明谕不必客气,今日母亲已嘱咐我回去吃饭,午后还要与父母、妻子去郊外打猎,我就不叨扰了。” 少
郡钦羡道:“还是你们蒙人过的潇洒,取了我们之间的长处,看来固步自封是最大的陋习了。”
“什么潇洒,让你见笑,不过就是陪着家人出去跑跑马,父亲说,儒家要学,也不能丢了马背上的传统。”
少郡笑笑:“那我就不留你了,这奏章我斟酌一下递交皇上。改日我约着正林先请你这媒人谈下聘的事,这桩婚姻定了,我这心事也就去了。”
她送赫英出府,又想起道:“还有,我以前请你试种牡丹一事可不许推脱,今秋一到,书院的庄稼药材都收了,我就让他们拨银两去找熙元引进,这园艺技能指导非你莫属了。”
赫英满口答应:“什么园艺技能我可不敢当,喜欢就是了,倒也巴不得有这机会,为书院尽力,义不容辞。”
吃过午饭,少郡带了金元和一名侍卫赶到王伯安的太师府邸。
自升了右丞,这王伯安又是暂代右丞相一职,少郡与他的接触多了起来。
不过这人虽是圣元的三朝元老,却与秦中和不同,秦中和一生戎马粗犷豁达,他却是十足的汉家儒臣。
如今秦中和因伤病退养,他就成了皇上在朝廷唯一器重的老臣。而三任蒙古帝王也是看中他的儒学功底,且性格一丝不苟又对朝廷忠心耿耿,若想把中原儒学为大元朝所用,他是最佳人选。
少郡却觉得他过于死板,特别是上次金殿辨冤时,他针对红鸾易装之事说的那些话让少郡感到失望寒心。她若改装,恐怕这人也是一个障碍。
进了太师府,少郡给这位德高望重的上司恭恭敬敬行礼拜见。
王伯安忙把他扶起:“哦,明谕不必多礼,你我如今都位列三公,老夫不过就是多吃了几年饭而已。倒是明谕年轻有为,替皇上分了不少忧,我们既是同为朝廷效力不分彼此,以后不要这样客气了。”
少郡道:“下官年轻,朝中诸事还靠太师提醒,有些事下官也不敢莽撞,这份关于刘卞一案的奏章请太师过目,不知下官写的是否妥当。”
王伯安很认真的看过道:“你这份奏章还算谨慎,既合乎情,又分析入理。你这样的年纪,算得是少年老成了,我想皇上会酌情考虑的。刘卞一案皇上纠结已久,若能妥善解决也是一桩大事,是否让老夫帮你递上?”
少郡一礼,感激道:“太师若肯帮我,下官求之不得,就有劳太师了。”
霍少郡的奏章递上去不久,皇上就单独召见了她,却是让她看了刘文扈的一封写给皇上的信。
信里详细写了他不该因婚姻生恨陷害赫连一家,父亲是因自己那封不实的书信才犯下大罪,罪魁祸首是文扈一人。
如今父母年老不得善终完全是受儿子牵累,望皇上念在父亲一生辅佐皇室的份上,饶了父母和族人的死罪。说自己甘愿伏法以谢罪赫连一家和屈死的亡灵,信中言辞恳切,句句是哀求之语。
狱卒也说,这刘文扈自进了大牢,经常以泪洗面深深痛悔。
少郡也不是铁石心肠,若不是关系到国家民生大计,也许就动心了。
她知道这件事确实区别于真正的叛逆大案,圣元朝一向律法宽松,除了谋逆大罪,其他案件判死刑的甚少。面对皇上,她斟酌再三说道:
“臣子是从朝廷的利弊得失考虑,皇上也知此事走到这一步的艰难,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我是怕皇上的心血付之东流,请皇上三思。”
少郡从宫里回来,一路都在想,这刘卞和太后是两代皇帝的辅佐者,又是拥立太子的人,皇上不得不为身后打算。
自己不过是臣子,一心只为国家社稷安危着想,皇族的这些纠葛不想参与,弄不好自己与那些谏臣就成了他们的牺牲品。若不是皇上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她也不会处心积虑的为皇上打算,最后只想的脑袋发胀也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