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大雨如注。
这月黑之夜,风狂雨猛,是个人都不会想出门,然而萧鉴尘却被林君拖了出去。一刻不停,
就这样迎雨而奔,夜雨寒风,扑面而来。
玄武湖曾是整个江宁府的渔场,所产鲤鱼鲜肥味美,名为“螺蛳青”。数十条渔船长年于湖上捕捞,昼夜不息。然而近年时传有水怪出没,连人带船一起吞没,只余第二日漂上岸的残板。越传越骇人,时至今日,渔船几乎绝迹。
前方雨已经变小,两人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看见了粼粼水面。林君道:“就是这里了。”
萧鉴尘道:“传说有水怪的地方?”
林君道:“不错。看到焰火信号的人,稍加推测,总不会遗漏这等传说诡异之地。”
萧鉴尘手撑着密林树干,苦笑道:“还以为你包藏祸心,没想到你真的是传信,希望我们一路平安吧。”
林君不语,手一扬,一只绿光小纸船便落到了湖面,在风雨中缓缓行驶,划出一道水痕,洒下一路星辉。
逐渐积水的纸船,在林君真力加持下缓缓前行,最终沉没。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雨停了。
萧鉴尘手指捅捅林君,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君一笑,看着远方,道:“耐心点。”
萧鉴尘看着他,夜雨打得他一身湿透,可这极重视风度的翩翩公子,居然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真力去烘干。
看来是一场恶战啊。
正想着,只见湖水泛起了涟漪。
脚下隐隐震动,地底传来沉闷的雷鸣,而玄武湖湖心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如漫天水怪一般,朝着岸上猛扑过来。
萧鉴尘拉着林君就上了树。
他们身后,扎根浅的树木,早已经仆倒在地,又被巨浪卷回湖中。
一浪一浪的水声中,一座白色的岛耸现于玄武湖湖心。
起初,只是一点银白尖尖突起,随后白浪连涌,垂明岛主体逐渐升出水面。岛上数处喷泉一般的机关启动,喷射白色粉末。这些奇特的白色粉末落到哪里,哪里就平空生出一块晶陆,原先的水面漾着白沫退开。
刚冒出水面时,垂明岛还只是一个简单的框架,可这些白色粉末造陆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小半个时辰后,一座新生的岛屿已经闪闪发光。
天空飘落着银粉,岛上的光树银花上,一圈圈七彩虹光环绕。在这暗黑的夜里,垂明岛通体发光,就像是贝壳中的珍珠。
萧鉴尘正在叹为观止,只见垂明岛上又升出几条长索,钉入岸上。长索上沾满的白色粉末依旧在生长,就像正在生长的冰挂,晶莹洁白。
然而它们并不是冰,因为此刻是暮春。
几条长索并在一起,形成了一座拱桥。而不停生长的晶粉,赋予了这座拱桥百态千姿。
如梦如幻,神奇瑰丽。
萧鉴尘吸了一口凉气,单水中生晶岛这一奇景就让他觉得此行值了。推了推林君,却发现他微微皱眉,关注的是晶粉最薄的并不奇丽的岛屿西面,风浪最大的地方。
萧鉴尘道:“你在想什么?”
林君道:“这个速成岛屿根本顶不住风浪的侵蚀,所以探岛时间有且只有两个时辰。”
萧鉴尘哑然失笑,道:“书呆子。”从树上跳了下来。
垂明岛上已经出现了几条白影,白袍蒙面。单看发色年纪有长有少,但无一例外的,目中都泛着幽幽冷光。所有人面罩之上,是三株相互缠绕的奇树,想必是垂明岛的标志。
岛主道:“想不到时隔半纪,竟然有友派弟子来访,实在有失远迎。”目光睥睨,语调寒冷如冰。
虽然戴着面罩,依然可见此人申字脸,天庭陷,地阁缺,器量想必不大。
林君道:“晚辈谨代表天玄门,赴此必赴之约,是友非敌。”
岛主冷笑道:“我们源出同门,勉强可以说是‘是友非敌’,你身边的年轻人又是怎么回事?若我没看错,他手上银尺便是随侯尺吧。他是萧家人?!”
林君还未说话,萧鉴尘已经大步上前,朗声道:“不错,在下正是萧氏子弟,萧鉴尘!”
岛主阴阴一笑,仔细打量了他,道:“果真冤有头债有主。让我等族人枯守半纪,无法逃脱的冤家债主,欢迎你登岛,垂明岛欢迎你。”
萧鉴尘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恶意,坦坦然道:“岛主,我要破了这个岛,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地解放守岛之人,除武林一大公害。”
岛主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欢迎二位登岛,看到朱雀圣泉了吗?泉水停息,探岛时间就截止,解不开谜,就只能陪着岛屿沉入水底。准备好了吗?”
他狭长如狼的眼中,幽光冷冷。
林、萧二人道:“准备好了!”
两人同时踏上了拱桥。
漫天银粉如雪纷落,身后,拱桥被利刃斩断,沉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水浪。
退路已经断了。
萧鉴尘被金铁交鸣之声惊动,回过头时正好看到银龙一般的拱桥断裂,在水中吐出最后的龙息一般的白沫。
林君止步,只是为了等萧鉴尘。他无须回头,因为他就没想过退路。
萧鉴尘拉了拉朋友,低声道:“这岛上的人不安好心。”
林君摇了摇头,道:“祸福自召。他们没做坏事之前,不要轻易定义。”
两人一齐停了下来。
眼前,便是朱雀圣泉了。
昂首阔步的朱雀展翅而鸣,它是垂明岛的计时工具。白玉雕塑的雀身,与喷泉构成的尾翎相映生辉。泉水内夹杂大量透明气泡,晶莹摇曳,仿佛一层层随风而动的白羽。以喷射的水泡表现羽毛的轻盈动感,构思可谓奇巧浪漫。
它的身后,是三道缓缓开启的白石门。
眼前,是一团耀目的白色光点,分开游动为蓝黄两色,如双鱼,如灵蛇,射入圆形的第一道门,门上雕刻的漫天星辰为之引燃,闪耀着如头顶的夜空。
所有星星都在移动,斗转星移,指引大地的四季。
无限浩瀚的宇宙!
圆形的第一道门上下分开,无数星辰拖着光焰消失在渺渺墙内,露出方形的第二道门。
好一张山河地理图!
一条条山脉在地图上耸起,金山,天山,昆仑,秦岭,大鲜卑山,长白,太行,那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泱泱国度。
黄蓝双焰点燃了两条河流,那是黄河、长江,蜿蜒曲折,那是华夏的母亲河。
一条红焰在山脉间蜿蜒延伸,那是著名的丝绸之路。
不等萧鉴尘感叹这宏伟的图景,百川入海,宏伟的第二张门缓缓升起,消失在了头顶,露出人字形的第三道门。
门上浮雕着数以百计的文字,如图画的,如符号的,拙朴的,繁复的,都是同一个字——一个“人”字。
黄蓝两道火燃烧而入,在门之中央重新汇成一个白色的光点,闪耀无匹,令人眼前一暗,却又无法把视线移开。光点四散分开后,第三道门裂为三块开启,没入墙内。
沉没湖底的五十年,对这座奇岛的机关丝毫无损。再度展现在世人面前时,依旧以其大气雄才的构思与实现,折服了这对年轻人。
光点消散,视界重新陷入黑暗。
萧鉴尘的呼吸发烫,心跳饱满有力,充满了目睹壮丽奇景的兴奋与力量。却见门缘一耀,火星迸出,一黄一蓝两道火焰卷着火星,再次如游龙一般冲了出来。
火龙照亮了眼前,并没有想象中的豪华大厅,而是类似围龙的地宫。黄蓝两道火焰奔向之处,正是围龙的龙口。
黄蓝两道火焰已经奔入龙口,似在邀请,似在引诱。
萧鉴尘看了看林君,依旧风度从容,除了瞳孔中闪耀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