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漾临三指持扇,遮掩在宽大的衣袂之下,只见手腕一动,几卷风刃直逼通世陵面门。
两人相隔不过数米,通世陵立刻捕捉到了漾临的小动作。
既然漾临上神此行的目的就是白茧,自然不会眼看着白茧受到损伤。
通世陵便有恃无恐,动作不紧不慢将白茧抵在身前,他厉声道:“莫不是上神早已等不及要毁去此物了!”
眼看风刃就要伤及白茧,漾临面部紧绷,只好持扇又出,任风刃相互抵消。
这强刃冲击带来的阵风,掀得茂盛枝叶摇摆晃动,纷纷落下叶来。
而我自打漾临重启神力后,就不曾直视他,当下更不敢睁眼。
我蜷在地上瑟瑟发抖。
“通世陵,你莫要以为手中扣押烛翊灵识,这便是你的全部胜算了。”漾临窄起眉眼,沉声道,“你我不妨打个赌,看看是你先毁掉它,还是我的风……先毁掉你。”
漾临恩威并施:“此事如今尚有转圜余地,劝你好好把握。”
眼下,通世陵自知打不过漾临,又对我腕上的缚魂链甚是忌惮。通世陵将锁死白茧的手松开些许,却又不至于使其脱离掌控。
我呛咳几声,如获新生,赶紧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漾临余光瞥我一眼,面色稍霁。
于是双方对立重新僵持,而我蜷在地上,像一条可怜虫。
此时的天空早不再初日的单薄,艳阳高照,强烈的光线洒下荫蔽之外的坑洼地面上。
我在连片的树荫下,浑身热得发烫,心却一如沉入冰窖之中。
我吞咽了下,就这么趴在地上,以低下的姿态试图讨好面前二人:“两位大爷……你们看,咱还有没有什么和平的沟通方式……?”
我露出些谄媚的笑容。
漾临瞧见我低三下四颇有几分恼意,他瞪我;这通世陵也不吃我这套,看到我就生气。
好嘛,合着我两边不讨好。
通世陵勉强忍住不去看我,别过头去,言语之中对我的厌恶可见一斑:“自古都是以命抵命,即便高贵皇权,也难逃干系!”
我虽然知道这战将讨厌我,可说到底,我不过是只最普通的鬼灵。
我始终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于是,我循着机会便为自己调解两句,捂着脖子道:“……既然是抵命这么大的事,我这只‘该死’的鬼灵,是不是也有该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又如何该死呢?”
这番话我说得小心翼翼,看人眼色,生怕对面战将一个不高兴,把我又折腾得半死不活。
天上云层散开,战将麦色的肌肤沐浴在日光下,他冷眼瞧着我,不知是他斟酌如何开口,还是他压根不想解释。
可我等上许久,也没等到对方开口。
我想是自己的言语还不够打动人,只得继续酝酿一番,我开动本就不大聪明的脑筋,从地上缓慢爬起身来:“要不这样……你跟那个叫烛翊的人有仇,我和漾临陪你一起去找‘ta’?”
“……你给我住嘴。”漾临实在听不下去了,回头就甩给我一记眼刀。
漾临想着各种办法找补,只有我在拖后腿。
“找?”通世陵凉凉一笑,唇角弯起几分讽意,“你还要与我装傻到几时,烛翊上神。”
他的定定目光落在我身上,逼不得在我身上凿出几个窟窿眼来,才算满意。
“我?”我左右望了望,四下无人,然后诧然指向自己,我连忙摇了摇手,“不对不对,我不叫什么烛翊,我不过是只小小鬼灵,我叫渚厌。”
我眨巴着双眼,可通世陵只觉得我在糊弄他,刹那浓眉拧成一道。
就在这个节骨眼,一直背对着我的漾临终于开口了,漾临道:“烛翊的名头在天界,虽说臭得人见人嫌,也犯过不少大小罪状,却搬不到台面上,更不至于令天界战将怨恨至今。”
漾临他拿一双桃花眼轻描淡写掠过我,对通世陵道:“你心中怨恨究竟为何,不妨直白些说个清楚,如若不然,你我今日便耗下去了。”
此话一出,通世陵便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二人,他几乎……没有胜算。
漾临口中的人明明与我没有关系,可他瞧我的那一眼,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么闹心呢!
我不禁面露几分古怪。
通世陵披头散发,就着一身破烂战甲,一手擒着白茧,对我怒目而视:“是你,是你安放天雷劫!是你……害我遇上了她,令曲芜因我而死!”
“她?”漾临察觉到了事情的突破口,赶忙追问,“是何人。”
“这与你们有何相干!”通世陵一时情绪激动,将身上的破烂战甲徒手撕下,狠狠丢在地上,露出内层的黑色底衫。
通世陵双眼赤红的看着我,手中白茧岌岌可危:“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曲芜……!”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将一段谎言说上千般,也成了真的。更何况通世陵说得这么真,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我相信战将没有骗人。于是,我害怕得全身战栗:“……我?”
我开始陷入自我怀疑,在失去的空白记忆里,是不是真如战将所言……我害死了人。
我瑟缩在漾临身后,扯着他的衣袖结结巴巴:“我,漾临我没有,你信我……”
这样的空口白话,说得我都不信,只有漾临径直站在我这边:“嗯,你这么蠢笨,你不会的。”
他给了我不假思索的信任。
听到这柔软的话语,我这一身的酸疼不安都在此刻化为乌有,我鼻子一酸,径直落下泪去:“呜……漾临。”
“呵。”通世陵在愤怒怨怼过后只剩冷笑,“既然上神也不信世陵所言,你我还有必要继续浪费时间吗。”
“不如,速战速决,就让你死我活杀个干脆!”通世陵再听不进劝,周身散着浓郁的怨气,这哪还有个天界战将的模样?
照理说,天界中人吸收天地圣洁灵气自行修炼,即便气息算不得至纯,好歹也称得上干净二字。
可通世陵身上的气息,分明与恶灵一般浑浊,灵气与怨气杂糅在一起,散着黑白。
漾临带着我后退几步,离开毒气范围,他发出猜测:“通世陵将自己封印之前,应是在山洞里遇上、并炼化了一只百年毒蛛的精元。”
我揉揉雾气氤氲的双眼,吸了吸鼻子:“这么说……黑色的东西,是他身上带的毒吗?”
漾临道:“有此可能。”
这便解释了山洞内的蛛丝,以及听从通世陵操控的白茧。
在通世陵的呼吸间,这白茧之上,也悄然染上黑气。
我佩戴的宝贝链子一瞬光芒大放,将我从上到下包裹起来,我眯着眼喃喃:“看来被你说对了,确实是有毒的……”
漾临便重新正视通世陵,若白茧内灵识受到污染,殃及烛翊,漾临自当不能置之不理。
漾临从袖中滑出折扇,几欲动身上前。
通世陵高举白茧,手上一度发力,只听他大喝一声:“别动!”
这干枯的嗓音,逼出了声嘶力竭之势。
“我知道您神力滔天,还望上神待在原地莫要动作。”通世陵的面庞上咧开一抹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立刻,扔下你的扇子,否则,我立刻抹去茧中灵识!”
他披发飘飘身板强壮高大,凛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可在我眼里,通世陵越作强势,就越发显得自己凄苦无依,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其所言所语,皆是自己身处绝境中的放手一搏。
通世陵不过是,迫切想要达成一场已待百年的报复,毁掉烛翊,再毁掉自己,只因心中歉疚难平。
“好,依你所言。”漾临面庞之上无悲无喜,当着通世陵的面,将折扇随手丢下,如同丢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
通世陵的视线追随着折扇的动向,一时不查,漾临趁虚而入。
刹那,漾临动了,周身气息暴涨,狂风席卷尘土迷得通世陵无法睁开。
“别动!都不许动!”通世陵捂着眼,将白茧扣在掌心之中,作出最后的声势。
可漾临哪会听他的,瞬移出现其身前,折了他的手,踢了他的膝盖,夺了白茧顺利归来。
通世陵吃痛落败。
漾临手指一勾,地上折扇便重回手中,他拿折扇在收染白茧上轻点几下,便除去其上毒物。
接着,漾临随手将白茧丢给我:“把你的小命接好了。”
眼瞅着局势瞬息万变,我惊得合不拢嘴,不等落地,我赶紧一把将茧抱在怀中:“哦哦。”
待狂风寂灭,通世陵唯一的谈资都到了我的怀中,自知再度争抢毫无机会,通世陵面如土灰。
画面一转,漾临却是笑着的,左瞳之中火光闪烁:“通世陵你既想死,我如此通情达理的上神,也该帮你达成心愿罢?”
他浅浅一笑,露出森然白牙。
通世陵眼底露出惧色,然而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求饶不是通世陵会做的事。
同样,小气上神正在兴头上,谁说话都不管用。
接下来,便是漾临单方面的猎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