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联手锄奸
书名:清流 作者:贺兰山阙 本章字数:8131字 发布时间:2022-10-29

南京太平门外不远处有一片广袤的竹林,一中年儒士正骑着一头精瘦的毛驴从此间悠然穿行。

远处的钟山紫云蒸腾,古刹的钟声有节律地响起,颤动了他近旁的湖水,泛起阵阵微波。汉子身型魁伟,一副怡然自得,胯下的毛驴却好似有些不堪重负,不住地喷着粗气。

驴背上坐的正是顾炎武,他正在回返钟山的途中。几滴淅沥沥的细雨,令翠绿的竹林更加清爽怡人,顾炎武重得自由,在这阵阵幽香中,望着前方熟悉的山色,心情无比爽朗,归心急切。

雾气氤氲的竹林深处,几蒙面强人正密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领头的说:“跟了他这么久,今日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这厮身大力足,一会儿动手时可要多加小心。”

“这趟活儿就难在官人非要将他溺死,免得落下口实,给咱添了不少麻烦,否则,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岂不来的干脆利落!”

“别废话了,既拿人钱财,便与人消灾,咱端的就是这饭碗……嘘,他近了,快做好准备!”

顾炎武正掏出唱本,看看那“龟孙儿”写的新调,突见前方竹林沙沙作响,继而闪出几条黑影,个个手持短棒,横在他身前。

他顿知来者不善,当即跳下驴背,大喝道:“什么人!”

蒙面头人与其双目对视,顿觉不寒而栗。传说那项羽就是目生双瞳,两军交战时他一瞪眼,往往令敌将肝胆俱裂,跌落马下,今日一见,果然极具威慑。他定了定神说道:“有人要你性命,姓顾的,今天你死期到了!”随着一声招呼,几人上前把顾团团围住。

顾炎武挥舞驴鞭一边抗衡,一边寻机夺路。奈何却双拳难敌四手,身上连连受了几记重棒,渐渐不支。他奋力扑倒两人后,脑后又重重地挨了一记闷棍,顿觉眼前金星闪烁,继而仆地昏厥……

顾炎武醒来时,头疼欲裂,窗外一缕阳光直射的他睁不开眼睛。此前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料想已是凶多吉少。奇怪的是,这哪里是阴曹地府的样子?身处绵软的床上,枕边传来阵阵幽香,他又环顾四周,这分明就是女人的香闺。

“我身在何处?”他试图挣扎着起身,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令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一女子闻声赶来,和声说道:“先生身上有伤,莫要乱动,安心静养就好。”

顾炎武茫然问道:“姑娘是哪位?我这是在哪里?”

女子道:“先生不记得我了?当日凤鸣阁……”

“凤鸣阁?你是六公子的……”顾炎武想起来了,此女子就是六公子的相好,曾经凤鸣阁的当家花魁。

思雨道:“正是小女。班孙说您受了伤,嘱我好生照料,先生已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是六公子救了我么,怎却不见他?”顾炎武想起,那天本就是回钟山赴六公子之约。

“班孙说有要紧事办,说得三两日才能回来。先生先把药喝了吧。”思雨说着端来一碗汤药,要扶顾炎武坐起。

顾炎武几欲挣扎着起身,奈何臂肘剧痛,只有任她摆布,心中不住地暗骂自己废物。

他一口气干了药汤,思雨已累的满头汗水,又细心为他拭去嘴边的药渍,差点没给顾羞死。

思雨又说:“班孙和兼汝大哥背先生来这儿时,先生满身血污,差点没把我吓死!兼汝大哥还总埋怨六哥,说他若不是启行前非要臭美一番,也不会来迟。”

顾炎武想起当日那些暴徒的凶悍,仍心有余悸,问道:“六公子和兼汝可还好?”

思雨轻描淡写地说道:“先生放心吧,六哥和兼汝大哥是什么角色?收拾那几个歹人还不绰绰有余!只可惜让他们跑了两个。”

顾问:“那余下的呢?”

“两个被当场刺死,还有一个,因伤重后来也死了。临死前,在六哥逼问下,说出他们是受昆山一姓叶的坏人指使。”

“果然又是他!”顾炎武虽早有预感,但也是骇然,时至今日,他还在苦苦相逼!

顾的家国、天下的言论影响深远,深受士林推崇,更是义士们心中的一座丰碑。班孙初来南京时在凤鸣阁会见顾炎武后,深为其折服,每来南京,必要前来拜会,聆听他分析时局,指点迷津。这次班孙和兼汝得知顾已身脱牢笼,心中大喜,便托人捎信,相约其在钟山一会。他们这日匆匆而来,正巧撞见这伙强人要将顾炎武投入湖里,怎能袖手旁观?

经几日修养,顾炎武伤势已好了大半。祁六公子与兼汝也回来了,两人见顾炎武气色尚好,不禁喜上眉梢。班孙愧疚地说:“那日都怪我俩来迟,才使先生蒙此难。我这几天来一直惦记,今日看到先生如此硬朗,我就放心了。”

顾炎武谢道:“我这条贱命,都是你俩捡回来的?六公子、兼汝果真侠肝义胆也!”说完,他又耍那老一套,倒头就拜,六公子和兼汝哪里敢受。

谈起这些天二人的行踪,李兼汝面露得意之色:“顾先生屡次三番被奸人迫害,我等岂能再坐视不理?”

顾炎武惊道:“你们不会是去了昆山?”

李兼汝道:“正是!当初听闻那姓叶的私设公堂羁你的时候,我们就要去昆山找他算账,后来知道你已脱险,这才放心。这次我和班孙一商议,那贼人总跟你过不去,终究也不是办法,不如给他来个一了百了!”

“你们把他怎样了?”

“当然是咔嚓!”兼汝把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得意的动作。

 

半月前,吴江。

一大户为家中老太爷贺寿,请来了苏州最有名的戏班子搭台唱戏。老太爷是前朝举人,在当地很有声望。

兆骞和几个好友这天也闲来无事,赶来凑个热闹。看台下人声鼎沸,观者如堵,多是奔着一名伶而前来。

今日演绎的是《牡丹亭》中“游园惊梦”一场。花旦刚一亮相,就博得满堂彩。只见她一抹黛眉轻蹙,一汪美目含情,水袖婉转,身姿婀娜。待一开嗓,更是悠扬细腻,妙不可言。好似细雨淋漓,又似珠落玉盘。底下更是惊呼一片,声浪一度盖过了她的唱腔。

一众社友也随着人群喝彩,兆骞却未被眼前的热烈所感染。花旦虽美,但他心里满是小婉,此时,眼前浮现出的,仿佛是小婉置身那美轮美奂中,浮一袭水袖,唱一曲牡丹。

一旁的计东正笑吴兰友:“别看我们这般兴致浓烈,和兰友比起来,真不可同日而语。你看他,整个人都呆了。”

侯研德问道:“这伶人果然是美艳动人,唱腔绝伦,今天算开了眼界,但不知她出自何处?”

徐釚说道:“这你都不知道?她叫阮芳红,曾是阮大铖收养的干女儿。自幼就随她干爹学戏,阮大铖死后,她就流落到江湖戏班,凭着样貌和功底,红遍江南,现在身价暴涨,多少人都难得一见呢!这家能把她请来给做寿,真是不惜花了血本。”

侯研德惊问:“阮大铖?就是那个大奸贼吗?”

“对,就是他。你别看他品行不端,人人可唾骂之。可若论戏曲造诣,放眼江南却无人可与他匹敌。无论编曲,剧情,或是唱腔,都面面俱到,在这方面,他可堪称天才。”

毕映宸也附和道:“听说当年,他被东林党人排挤出京城,赋闲在老家凤阳时,就在家里搭了个班子,组织名角,整日吟唱,还亲自编排,兴起时,还总是亲自上去哼上两曲。”

众人一致感慨:“你说以他老老实实在家里唱戏,做一戏曲大家多好,却偏要去当官祸国殃民!”

但听台上那名伶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她声情并茂,动情处,流下了一行胭脂泪,弄花了妆容。又引得一片唏嘘,都纷纷猜测,此女子心中定有情缘未解。

兆骞瞥见吴兰友,正在暗自抹泪,不禁暗笑:“人家是在唱戏,你跟着哭什么,真是个呆子!”

转眼扮柳梦梅的小生出场,也引来一片叫好之声。小生面目英俊,长眉入鬓,一对儿桃花眼,自带着几分多情,唱腔更是珠圆玉润,悠扬婉转。与戏中的杜丽娘卿卿我我,情意绵绵。男女表演默契,丝丝入扣,将此情此景拿捏得恰到好处。

有了戏班助兴,老举人的寿宴自是办的风光,大放异彩。曲终人散,吴兰友好似仍沉浸在戏中,兆骞与计东忙扯着他离开,兰友仍是恋恋不舍,不住回头张望。

友人们趁着暖阳未歇,又同去西山游览。登上亭台,微风拂面,俯瞰山间翠柳,下面的一汪碧水,心情无比酣畅。不觉天色渐晚,一行正将离开时,见赏春亭上来了一对儿男女。吴兰友的眼睛瞬然直了,竟是名伶和小生,他们还真是一对儿情侣。

可他们却不见一点欢笑,女子面带愠色,男人一脸窘迫和无奈。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日有所思,夜有所见,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你看她两好像是闹了别扭。兰友的机会可要来了。”

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纷纷拿吴兰友打趣,吴兰友只顾呆望,仿佛他那七魄已早不在自己身上。

这对儿男女各怀心事,无暇顾及他人,他们在亭子里的说话,全被人听得真切。

女子的声音还是那样清脆悦耳,语气却不似戏中那样委婉:“师哥,你说过要与我长相厮守,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心!难道你们男人都象戏中那样薄情寡义?”

小生感叹道:“哎,我何尝不想与你双宿双飞,奈何世事弄人啊!班主强把你许配给那大官人,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女子恼道:“你这都是借口!当日为何不与班主力争?就算他不应,我们也可以远走高飞啊,就凭咱们的本事,到哪还不混口饭吃!”

小生说:“哪像你说的这样简单!叶大官人有财有势,若得罪了他,这梨园行恐怕是再难呆了,你我自小就学唱戏,哪会干别的?况且,咱们入班时都签了身契,抓到了不免要吃官司。”

“那你就眼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吗?”

“我也舍不得,可是……”

“你别再说了,你的心思我终于明白了,你可别后悔!”女子说完,便撇下男子掩面跑开了。

“天底下竟有这薄情寡义之人!”吴兰友骂道。他看那小生还独自在亭上信步,竟不见半点伤悲,他几度要上去揪住他质问,都被几人拦住。

大家都已明白了大概。无非是有财主看上了女子,要强纳她做妾。想必是花钱买通了戏班班主,班主不顾她们两小无猜,硬要将女子许给财主,而小生又生性懦弱,不敢去抗争。

众人苦劝吴兰友,可吴兰友就如同着了魔了一般,根本油盐不进。

兆骞只得好言哄他:“看这小生也绝非可托付之人,以你才情,远胜他十倍!早晚能给她夺过来!”

兰友却哀道:“你没听到她就要嫁那官人吗,我怎么如此命苦,刚刚喜欢上一个人,就要嫁作他人妇!”

兆骞又连忙哄他:“依我看这姑娘这般执拗,哪会轻易嫁给那个财主?缘分天定,既然上天把她送到你跟前,不会轻易让她溜走的……”


叶方恒这几日有喜有忧。

他这次买凶杀人没能成功,又折损了三条性命,不仅白白陪了大笔抚恤,还打草惊蛇,以后再要害顾炎武可就更难了。

好在,他将迎来喜事,将娶的是红遍江南的昆曲名伶,将他心中不快冲淡了许多。

叶方恒本是戏迷,家中就养有戏班,他先后纳的几房侧室,也都是花旦出身。

昆曲本就出自于昆山,乃明初时南戏流传至此,再与当地土腔民谣曲调融合,终而形成“昆山腔”。以其软糯婉转、悠扬细腻的“水磨调”,广受官绅、乡里的追捧。整个江淮一带的男女老幼都能哼唱几句,在其发源之地的风靡程度更可想而知。有钱人家别墅、乡间草台,都不时传来莺歌燕舞,万人空巷。

叶方恒那日在楼船上,观赏到阮芳红的戏班表演,当场就被她的风姿倾倒。若说阮也真有勾魂摄魄的本领,自那以后,叶就茶饭不思,一心要把这小女子纳为己有。他思来想去,便托人找到了班主,要他从中牵线做媒。

阮是戏班的摇钱树,班主哪肯舍得,叶甩手就奉上一金锭,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班主当即见钱眼开,也不顾阮已心有所属,满口答应下来。

回头班主与阮芳红商量,却遭到她的严词拒绝。班主苦口婆心劝道:“咱做戏子的,这碗饭哪能吃一辈子,不如嫁个好人家。叶大官人家财万贯,他能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不如趁你眼下正红,风风光光地嫁了……”

见阮芳红仍不为所动,他又恼道:“再说了,叶大官人何等人物,他跺一跺脚,这昆山都得颤上三颤,若是开罪了他,咱这戏班也就到头了!你就权当是为了戏班着想吧!”

任凭班主如何威逼利诱,阮就是不应。班主料想她定是放不下她这搭档,于是又打起了小生的主意。叶方恒在这方面从不吝啬,又出了一笔钱,将小生收买,这才有了吴兰友等人所见那幕。

见小生如此薄情软弱,阮芳红心灰意冷,只怪自己所托非人,她把心一横,终于忍痛答应了这桩婚事。

叶方恒大喜过望,忙选了良辰吉日,恨不得马上就抱得娇娘归。又是广发喜帖,遍请当地的官员、乡绅,要将婚事办的风风光光。

叶方恒娶名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吴江,也随风飘到古风庄里。叶继武招来女婿安节,与之交代一番。

此刻,吴兰友正在家中所供佛像前,虔诚跪拜:“大慈大悲的佛菩萨啊,您若是有灵,就可怜我这痴情之人吧。保佑那姑娘别嫁给土财主,让她有情人终成眷属。不、不,更千万不要跟了那小生,别看他形象端庄,但是个薄情寡义的小人,芳红跟了他绝不会幸福!”

菩萨依旧一脸肃穆,没有回应。

大婚前几日,叶方恒的园中搭了戏台,大戏连唱,家中伶人都倾巢而出,粉墨登场。周边乡里都赶来看热闹。

今天正日子,阮芳红将亲自披挂上场,园里早高朋满座,其中不乏官宦,和有名望的乡绅,都期望能一睹名伶风姿。

临要登台,阮芳红在台后含泪对小生说道:“大明哥,这是咱俩最后一次搭档唱戏了。我自打来到咱戏班,就和你搭戏,你可知这些年来,我俩已唱了几回?”

小生也是感慨万千。他眼力虽银子在前,感情在后,可面对这样的美人,想起从前的卿卿我我,又怎能无动于衷?他已有些心生悔意,却再难回头,哽咽道:“芳红……我……”

阮芳红打断道:“每一次同台,我都记得,咱俩共唱了整八十场。今天把这戏唱完,正好凑足九九八十一,也算圆满了。我不怨你,我只恨这命!今天唱完,咱们就是路人,从此天各一方,你去过你的舒坦日子吧!”

阮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登场,有人忙给小生重新补妆。

阮芳红一亮相,全场凝神注目,鸦雀无声。她开场先以“白头吟”清唱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底下又呼声一片,有人议论道:“叶方恒真是飞来艳福!我若娶得这样的美娇娘,让我折福折寿也乐意。”

“别做梦了,人家叶大官人是什么身家,能娶差的吗,再看看你,还是回家搂你那黄脸婆子去吧!”

在场的官绅无不看呆,如此佳人,却便宜给了这朝廷的走狗,心里嫉妒无比,表面上却依旧是道貌岸然,不住地给叶道喜。

小生又上来与阮搭戏,却再无从前默契,乡里们有些纳闷:“今天台上的杜丽娘和柳梦梅不知怎么了,为何不见眉目传情,却还有些哀怨?……哦,明白了,这‘杜丽娘’即将嫁给叶大官人,又怎会再留恋那虚无缥缈的梦中情郎?”

大戏唱的热热闹闹,酒席更是极尽铺张。叶方恒满面春光,早把顾炎武带给他的不快抛到脑后。回首自己四十几年的人生,只有这一刻最是人前显贵。

宴席的一角落,有人一直暗中注视着叶方恒的举动。贺安节是奉师命而来,他怀揣短刀,扮作乡绅一直混在喜宴人群中,打算伺机行刺,再趁乱脱身。

叶方恒正忙着与那些达官显贵推杯换盏,仆婢们往来穿梭于亭阁、花间,上酒添菜,几个护院有的在喝酒行令,有的忙着打诨凑趣,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安节一直在寻找时机,此时见叶方恒又去一桌上敬酒,周边人多混乱。他便端起一酒杯,要假意上去敬酒,再趁乱将匕首捅入他后心。

他行至半程,目光扫及一人时,忽地心中一凛。

那个中年脸上有些坑洼,颌下一束短须,就在前方一不起眼处的亭台侧卧,一手撑头,另一手持酒葫芦,时不时就往口中灌酒,乍看去好似一慵懒家丁,又似一醉卧的罗汉,在不经意地瞧着热闹。

“翁铁枪!叶方恒怎么把他请来了!”安节忙低下了头去,生怕触碰到他那看似惺忪,实为灼人的目光。

此人叫翁慧生,苏州东山人士。他浪迹江湖,集棍法、枪法于一身,练就绝招“十八扎”、“十二倒手”等绝技,人送绰号“翁铁枪”。他在江湖上与六公子齐名,有“南龙吟、北铁枪”之说。

叶方恒果真家大业大,能请得动大名鼎鼎的翁铁枪给他看家护院。看来,他也自知罪孽深重,才请来高手防范。安节寻思,此人眼光相当毒辣,就算成功刺杀,自己也难于脱身。看来不能硬取,只能另寻机会。你翁慧生再厉害,总不能守到洞房里吧?于是他溜出宴席,绕过一片假山石,再七拐八拐摸到后园,这里便是叶为新娘准备的新房。他趁人不备悄然潜入,钻到床下,只等叶进来送命。

天已不早,外面的鼓乐喧哗渐止。再过良久,新娘子头顶红盖头,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进了洞房。待坐定,婢女恭敬退出,顺手带上了屋门,新娘独坐在椅上,止不住低声啜泣。

一送走宾客,叶方恒迫不及待地赶来洞房。

他兴匆匆地推门而入,反手插上了门闩,看着眼前的娇娘,不免是心池荡漾,忘形地以戏词呼道:“娘子,我来也!”

他急忙掀开了盖头,烛影闪烁下,看到的却是一双泪眼。

叶方恒顿觉不悦,耐着性子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阮芳红却不发一语,流泪不止。

叶方恒终于忍不住恼火,说道:“嫁给我难道委屈你了?知道我为了你花了多少银钱?……难道是还对那后生念念不忘?告诉你吧,他只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把你给卖了!你就死了这心吧!”

阮芳红犹如被钢针刺入肌肤一般,叶方恒这话击中了她的要穴。她原来只道是小生没有血性,但万没想到他是为了钱。她已万念俱灰,任由叶狠狠把她扔到床上,再不做挣扎。

眼见女子就要被叶侵占,安节决意不再等,正欲钻出床头行刺,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便是刀兵相碰之声,心想:“难道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仇家前来?”

叶方恒放开手中娇娘,慌乱披上衣服,拎把刀出去查探究竟。安节便一骨碌从床下钻了出来。

阮芳红见床底下忽地冒出个大活人,惊得收了哭声,茫然无措。

安节小声说道:“姑娘莫怕,我是来救你!”又去戳破窗纸,偷偷向外观瞧。看到外面情景,安节心下大喜过望。

李兼汝正持刀和几个护院家丁在拼的正欢,那些家丁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平日狗仗人势,横行乡里,真碰到狠茬,哪敢拿命去搏,只是一味虚张声势,被兼汝追砍的四下逃散。

另有两人隔了几丈远,相对而立。是六公子和翁铁枪!六公子紧握着剑柄,蓄势待发,翁铁枪也挺枪凝神以望,对身外的缠斗置若罔闻。

安节知道,二人都是一等高手。一枪一剑,各有长短。都生怕被对方寻到破绽,谁也不想贸然出手。

对于这两个成名已久的侠客来说,此战更关乎胜败,各自的使命倒在其次,安节不禁为六公子捏了把汗。

叶方恒却不懂个中含义,他见翁慧生久久未有动作,以为其心怯,便气急败坏地指着翁大骂:“还不动手,在等什么!我花了那么多银子养你,就是要看你在这干杵着的吗!”

正与六公子对峙的翁慧生似被这骂声惊醒,他瞥了一眼叶方恒,缓缓收了长枪,对六公子道:“今日不是我惧你,实乃不值得为这等人与你拼杀,你我来日方长,他日定要找你一决胜负!”

六公子正求之不得,拱手道:“多谢翁兄成全,他日定当奉陪!”

翁慧生又轻蔑地对叶说道:“你以为花了点臭钱,就拿自己当主子了?我最恨别人对我颐指气使!你的银子我分文没动,都在我房里。你自己去取吧!告辞!”说罢,收起铁枪,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方恒此刻方知后悔,在其身后苦苦挽留,翁却义无反顾。

眼见翁铁枪一步步走远,叶方恒傻了眼,追悔莫及。那几个护院已被李兼汝追砍得七零八落,叶现下已成了孤家寡人。他战战兢兢地看着班孙和兼汝,问道:“不知二位好汉因何与我叶某过不去?”

六公子笑道:“叶大官人这么大喜事,怎不通知你老友?顾先生因伤不能亲赴你的喜宴,特命我前来代他道贺。”

叶方恒颤声道:“是顾炎武让你来的?想必那日也是你救了那个匹夫吧,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他就是名震江南的山阴祁六公子!你应该听说过吧!”贺安节微笑着从房中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叶方恒万没想到贺安节也在此,更惊诧于他在洞房内出现,再一听六公子那响亮的名头,更是魂飞魄散。

六公子也是大出意料,不解道:“安节,你怎会在此……”

安节道:“正是这贼人当年出卖了太湖义军!我今天是奉师命,前来替死难的将士报仇!”

六公子道:“原来你是报国恨家仇,看来,我这私怨要往后靠一靠了,安节兄,出手利落点!”

叶方恒见两人推来让去,又气又怕,颤声道:“安节你忘啦?小时候我还给你买过糖吃!念在老相识一场,今天放过我,我愿意赔你大把银子!……对了,还有六公子,姓顾的给你多少钱,我还你十倍!”

六公子笑道:“还有这等好事!”

贺安节怒道:“你恶贯满盈,区区这点臭钱岂能换你狗命!”

叶方恒见已在劫难逃,仍做困兽之斗,他快步退到房内,一把将阮芳红挟持,持刀架在她颈上吼道:“你们快把家伙放下,谁要敢乱动,我就杀了这小娘们。”

贺安节一步步向里逼近,笑道:“天底下竟然有这般趣事,你拿自家婆娘要挟别人?快给我开开眼!”

叶方恒见这挡箭牌并不管用,一时气馁。顷刻间,寒光一闪,安节手中的短匕飞出,正刺中他手腕。

叶“啊!”地一声,钢刀撒手,六公子箭一般地挺身刺出,一剑洞穿了他咽喉。

叶方恒始终圆睁着双眼,死在这良辰美景,心有万千不甘。

大事已成,安节与六公子、兼汝相视一笑。回头再望见阮芳红,却惊吓过度而晕倒,安节便背上她,与班孙、兼汝一并撤离此地。

几人行到河边,安节方与二人拱手作别,乘小舟赶往唐家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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