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为了能更方便地见到儿子,我拿离婚分到的所有存款——其实很少很少了,那时家里已没多少钱,分的时候各切了一半——在儿子上学的必经路上,开了一家童衣店。开始的时候,由于亲戚朋友的照应,生意还勉强过得去。可是里里外外就那么几个顾客,很快便被挖掘完了,生意越来越差。人家能照顾我一时,不能照顾我一世。但为了儿子,我仍然在坚持着。至少,我每天都能看到儿子。
我仍在试图和井蛙进行沟通,仍是无效,慢慢地便心灰意冷了。
为了维持生意,期待着扭转亏损的局面,我借了好多外债。然而徒劳,终因入不敷出把店关了。随后在一家兼着网店的实体店里谋了一份工作,很忙,很累,全年无休。所谓的《劳动法》,从来不保护劳动者。而且工作环境更差,整天呆在地下库房里打包,填写快递单。每个周末,儿子就坐在阴冷潮湿的库房里写作业,因此经常感冒。我真对不起儿子。
听儿子说,井蛙做了什么投资赔了好多钱。雪上加霜的是,他又遇到点经济纠纷,整天奔波于银行和法院之间。他把车卖了,还是欠银行许多钱。我趁机又给井蛙发了微信,希望他为了儿子考虑,让我回去。然而他的回复仍是简单冰冷的两个字:不行!
我必须要改变策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有些人,就是不识好歹!
这时,正好有个机会。
儿子的一个同学家长很早就知道我离婚了,经常和我微信聊天,劝我再嫁。她试图把我介绍给她的表哥,但我始终没同意见面。她从前经常告诉我,说她看见井蛙和一个女人开房。我不相信,说她肯定看错了。她却坚持说她没有看错,井蛙去学校开过几次家长会,她认得。
某天晚上,她又在微信里告诉我,前段时间,她又看到了井蛙领着女人开房。这次她描述得极尽详细,精确到时间地点,细节到井蛙穿什么衣服。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段时间,井蛙确实把儿子交给我带,说他要参加同学聚会。外地来了二十几位同学,要在本地聚会四五天。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一般的同学聚会,不外乎吃顿饭,怎么能用四五天呢?
原来他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切都掩饰得不动声色。
此时的我,对于他的此种行为,似乎没有权利指责。但是纠结前因后果,我就恨从心底起。我们之所以离婚,他归咎于我的种种不是,其实是他早已和小美偷梁换柱了。尽管表面上看,他和小美是在我们离婚后联系上的,但我肯定,其中必有猫腻。现在,他对我无尽的怨恨,其实也是他早已设计好的套路。
而这一切,唯有我是受害者。
凭什么?凭什么让我来承担他们的过错?
况且,儿子已经大了,他一个做父亲的,丝毫不顾及儿子的脸面,竟然厚颜无耻到和别的女人开房,这是寂寞到了何种程度?如果这事传到了儿子的校园,儿子还怎么在同学面前抬起头来?我不能听之任之了,必须要采取行动。刻不容缓!
我不宣而战,直接闯进了家里。
本来这次井蛙还算讲道理,说他根本没和任何人开过房。周末儿子不在家,随时可以带女人回来,用得着开房吗?但他还是愿意配合我的调查,条件是,如果有他的开房记录,他愿意接受我的任何条件。如果没有,我从此不再骚扰他,包括连儿子都不能见。
结果,我再次败得一塌糊涂。
至此,我已陷入绝境。
只有陷入绝境的人,才有超强的战斗力,要不怎么说绝地反击呢?
我开始和井蛙闹,不再仁慈,不再手软,和他抢夺一切可以抢夺的东西。当初的离婚协议书写得模棱两可,况且又是在他极度暴怒的情况下签订的,属于不平等条约。我有权单方面撕毁。他因此报了几次警,但是警察并没有为他撑腰,说明我并没有错。
这次我终于取得了胜利,井蛙离开了家,再没有回来。
甚至可以说,我几乎再没有见到他。
井蛙虽然离开了家,但是儿子的生活费他还在负担,直到他病危。
他得了脑瘤,两年多前就查出来了,但他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新女朋友。她也是在他病重的时候才知道的。她一直在陪着他,直到最后。我去看过他一回,被他骂了出来。我只看到他的样子极其可怕,瘦得不成人形,头发全白了。他对我的怨气丝毫未减,甚至把一切的恶果都推在了我的身上。我由着他骂。这个时候了,我还有必要争辩吗?说实话,我希望他能好。就算是离了婚,他仍是这个家的支柱。如果他没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
他唯一对我说过一句温柔的话就是:“我想见见儿子。”
那时儿子上了职高,当时正值暑假,他和几个同学到外地游山玩水去了。我给儿子打了电话,可是儿子却迟迟未归。这成了他永久的遗憾,也是我永久的遗憾。他恨我,却深爱着的儿子。他一生的重点,全在儿子身上。而他在生命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点小愿望,我竟没能让他实现。
某个黄昏,井蛙的新女朋友——他的那个初中女同学给我打来了电话:“你来一趟吧,他估计挺不过今晚了。不管你们之间曾有怎样的恩怨,我希望你们能见一面。”
医院狭长的走廊,仿佛一条远古的墓道,阴森,昏暗,透着某种诡异。我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越是接近,我越是无力,感到眩晕。灯光把我的身体投下扭曲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摆着,像暗夜里的鬼魂。
终于,我看到了他病房的门。
那道白森森的门,如同一道铜墙铁壁,隔开了我和他的世界。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敢靠近它,不敢推开它。我不敢确定,我走进去以后会看到一幅什么场景。这一切来得太快,我还没做好准备。
完全没有!
老天爷,先等一等,能让我歇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