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巷遇袭事件后，陆一桐每天都发来短信一则，提醒凌寒露出门要走有监控的大路。
凌寒露觉得有道理，每次都回复说，好！
不过上回意外发生的时点较为特殊。新年凌晨，大多数家庭团聚的时刻，或许更容易诱发精神病人或者反社会人格携带者的作案行为。一旦这样的事情被理解为低概率事件，凌寒露的防范意识就自然随着时间降低下来。直到再次察觉被人跟踪。
连续三天，凌寒露总感觉有个奇怪的影子相随。那种若即若离，假如以浪漫唯美的视角去揣摩，简直就是“守护精灵”。但这个世上，唯一有可能守护她的就只有顾盼。但作为已经半公开的恋人，他没有必要。
她想弄清楚。只是之后的两天，凌寒露没有再听到身后异样的声音。她觉得其实根本就是幻听在作祟。于是放下心来。
而那条纤细悠长的捷径，又一次成为她外出的首选。
2
晚上九点半，凌寒露做完最后一页演示文稿，去冰箱里觅食。一根红肠，半颗由保鲜膜包裹用来切片泡茶的柠檬，再没有别的。
她决定去趟便利店。
小区外，那家店不算远。一番挑拣，二十分钟后，凌寒露踏上返程之路。
行走中，购物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与她身体的律动相应和。这声音搅动小巷里冷肃的静，让夜行的女人感到抓住了足以壮胆的臂膀似的。
但当身后重又响起“熟悉”的追随的脚步声，她立刻意识到，臂膀是想像出来的。
她开始启动小跑模式。购物袋里的牛奶瓶与饼干盒相互碰撞。手里沉沉坠坠的份量，让她感激陆一桐那些好意提醒的份量来。
她感到身后巨大的阴影就要扑上来，心脏狂跳，喉头就快要撕裂开。她没有闻见那晚令人作呕的垃圾味儿，但汹汹而至的威压感远胜于那时。
“天哪，我甚至都没有机会跟顾盼道别！”凌寒露眼见不远处小区里某栋楼顶的一角，瞬间脆弱得鼻头发酸，泪腺涌动。她拼命往有光的方向奔去。
她拼尽全力冲向一线生机，物我两忘。就在双脚踩到拐弯处时，迎面而来的身体如同一堵墙，令她闪避不及。
她一头撞了上去。
那“墙”后撤两步，终究站住了。极佳的平衡能力让他在身体摇晃之际还能辨清来者何人。
“老师？”
“啊？你，我们快走！”凌寒露从顾盼胸口上迅速弹开，拽了他的胳膊逃生而去。
“您怎么啦？我还要去超市呢！洗发水没了，”顾盼不禁望向他们正渐渐远离的巷子口，“那儿有什么？恶犬？还是……”
“我没看清楚，但肯定是人，而且跟上回不是同一个！”
“什么人？什么上回？”
“先回家，一会儿告诉你！洗发水我家有，你拿去用。”
凌寒露因为撞见顾盼喜极而泣，泪水打转，打转，终于在顾盼视线以外滑落下来。
他们在晚间十点以逼近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进了502室。这时顾盼才得以在充足的光线下看清女人因为惊惧万分而尚未平复的五官。
“多亏你来。对了，你怎么也从那个巷子走？”
“那个，我没告诉过您。我一般出门喜欢先绕去您家楼下看看……这不重要，您说的人，是谁？”
“不知道。但一定是个男人，个子高，动作很迅速。”
“他攻击您啦？”顾盼从头到脚打量这个连说带比划的女人。
“没，今天还没来得及。”
“上回是哪回？”顾盼眉头挤成了疙瘩。
“……顾盼，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就是跨年那晚，看完烟火秀，陆一桐陪我回来。也是在这巷子里，一个臭烘烘的男人冲上来就掐我脖子。好在一桐救我。这丫头看着还挺单薄，没想到身手……”
“他说什么了？问你们要钱还是……”
“没有要钱，没有抢包。具体说什么我没听清。不过一桐说，那人目标就是我，那副架势就是冲着要我命来的。可是我何德何能去招惹杀身之祸？”
“所以您觉得他是随机杀人？是个疯子？”
“对啊。可能那天的什么声音啊颜色啊气味啊触发了他的发病按钮，刚好我们经过，就被随机选中了。”
“那么今天呢？您觉得他也是疯子？”顾盼眉头锁紧，为这听起来并非偶然事件的所谓偶然感到心慌。
“是啊，要不然呢？呵呵，有的名人说什么做什么都被人骂，那叫招黑体质。我呢，不是名人，但有一技之长，专招疯子，叫招疯体质……”
“老师！”顾盼一把抱住凌寒露，亲吻她的额头，掌心托住她后脑勺，“老师，求您别这么举重若轻的样子，您身体在抖呢，自己没感觉吗？”
“我演技不好，见笑了。”
“不，是我做得不好。您以后晚上要买什么，要外出，都必须告诉我。我可以代办，或者护送您。”
“保镖？”
“叫什么不重要。我只希望假如再有什么疯子，能让我发挥作用。我是凌寒露的男朋友啊！”
这句话一出，把凌寒露逗乐了。她瞧一眼顾盼脸上需要使劲挤压才能造出褶皱来的充盈皮肤，彻底放飞身体的抖动，肆意笑出声来。“哈哈，好吧好吧，小朋友！”
“叫什么不重要。老师，您需要我留下来吗？”
“这，我认为家里还是安全的。”
“那是因为有我在。”
“好像有道理。不过，我严重怀疑你除了想蹭我家的洗发水，还想蹭沐浴液。”
“老师，您提醒得对！”顾盼双臂搂紧凌寒露，“老师，您以后可要听话，不能乱跑。”
他揣摩起凌寒露所说的“招疯体质”。这是个明显自我解嘲的说法，是戏谑的。但他笑不出来。他默默计算起这个女人近年来遭受过的各种袭击。而几乎每次他都只在事发之后出现。对于没有本事预见危险扼杀苗头他深感无力。可从今以后，凌寒露的安危他责无旁贷。
顾盼洗漱完毕，换上凌寒露给父亲凌康文准备的睡衣裤。裤腿吊上去一节，露出紧致的脚踝和些微腿毛。
“呵呵，不合身，将就一下吧？”凌寒露笑道。
顾盼穿着滑稽，站在卧室门框下，露出与那晚陆一桐如出一辙的咧嘴笑。凌寒露见状不禁暗自感叹生活过得太奇幻了。那些枝枝蔓蔓，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和事，居然能让她一个深居简出的人碰见。在那一年风驰电掣一般被宣告“丧偶”之后，她居然还能有资格拥有未知的未来。
而她的未来，无论如何都会与门框下的这个少年有关。想到这里，一时间，小巷深处那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的惊悚感顿时消散。她融化在少年双眼的温存里。面含微笑，躺倒下去。
3
清晨。曙光。
顾盼睁眼发现凌寒露还睡着。他想动动身子，却动弹不得。双腿和胸口被绝对压制。环绕他脖子的那只臂膀尽头，是一只捏住他耳垂的手。而压住他腿部的那条腿蜷曲着，份量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他。“呵，身体是真的诚实啊！”顾盼感叹。
眼前这个熟睡中的女人，她究竟在小巷里拼命奔逃时想到了什么？想到了谁？是我吧？骑士一般降临，从此将“搭救”和“守护”当做使命……顾盼越发凑近了看她，一个此时全身心依附于他的女人。头发散乱，几绺搭在她纯粹素颜的脸颊上。轻轻拨开，一张毫无防备的脸充分展现。她没有令人惊艳到窒息的绝美五官，但它们的摆布，它们彼此间因为惺惺相惜而相互成全，却使得整体面容呈现出悦目的和谐之美。
她睡得安稳。呼吸匀净。顾盼不忍打扰。直至床边信息提示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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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这则信息之前，另有一则未读。来自苏驰远。
查看发送时间，竟是凌晨三点。
“顾同学，考虑清楚了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是前一天苏驰远关于实习安排的后续。他告诉顾盼，他一个至交好友与经管学院高层时有信息互通。获知年后即将组织校内优秀学生远赴他国进行为期半年的学习。
他强调机会难得。“S国的酒店管理是全世界顶级水平，能有幸去那里实习，将会是你履历上不凡的一笔。”
“可我的方向并不是酒店管理。”
“专业与专业之间很多方面是共通的。我已经拜托朋友为你争取了名额。你知道就业压力有多大……”苏驰远所说的每一个字，无不饱含着他的忧心。他只恨顾同学不能体谅他用心良苦。
“我再想想。”
后来，顾盼在夜里外出购买洗发水的路上也一直在考虑此事。当然，那种犹豫不决在撞见奔逃的凌寒露之后就不复存在了。他无法在目睹了凌寒露的惊惶无助之后还决然离开。虽然那关乎所谓前程。可那是半年啊！
顾盼不确定苏驰远是否因为他的事悬而未定所以大半夜睡不着。他反复读了几遍发自凌晨三点的追问，又看一眼女人梦里泛起微笑的唇角。他将一则婉拒的信息发送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