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府里,地面的积雪已清扫的干干净净,堆在越冬的花草树下,被明丽的阳光照射着反着刺眼的光。
兰生毕竟是孩子,两手抚着自己两天前堆砌的雪人,冲着屋里嚷道:“姐姐,你看,我的雪人小了一圈,这阳光太讨厌了。”
兰亭推开窗棂:“你多大的人了,还像孩子,姐姐白教你一年,没点长进。”
“是啊,兰生,赶明儿你姐出嫁了,看你上哪儿找她撒娇去。”
子媗说着,同红鸾进了院子。
兰亭一见忙出来接着,让进屋去,同时把弟弟挡在门外:“你先别进,今天爹爹要考你功课,你去他那儿吧,仔细着好好回。”
兰生道:“今天已经问过了,还夸我了哪。”
兰亭又道:“那你就去找表哥玩,我和姐姐们说话呢,你不许进来。”
兰生委屈道:“他天天忙,才不和我玩呢,你们也不理我,我,哼!”
他一赌气下了台阶。
红鸾笑道:“兰生才多大,妹妹就把他当男子汉了。”
兰亭道:“他也不小了,该立个规矩,不能总这样缠着我。”
子媗见兰生垂头丧气的走着,探出头去安慰他:“你先去玩吧,晚上姐给你做又香又甜的梅花粥喝。”
兰生回头笑笑,一溜烟儿跑了。
红鸾道:“你哪来的梅花,这可是京城,又不是江南。”
子媗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秦相原夫人是南屿 人,府里种了满园子的梅树,前天子玉应恩师的邀请赴宴赏花去了,又喝酒联句,又画画吟诗的,把他美的,临走恩师还给了他一兜子白色花瓣,从离家后,我都没尝过这滋味了。”
红鸾叹道:“那日要不是因给你赐婚,我也改不了装,现在听他们喝酒作乐的,心里就痒,说实话,我这男人还没当够呢。”
子媗正取过案上绣了一半的花样,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你还怨我?如今你有元甫兄这样的夫君还不知足,我紧着羡慕呢,你再埋怨,这嫁衣我可不管了。”
红鸾从小没了母亲,又是客住在姬府, 出嫁的闺中陪嫁自是由子媗和兰亭准备了,这几日紧着忙了几天,就剩这件绣花长裙和一对绣枕了。红鸾忙道:“别价,我从小就那双锏学的最熟,别的不行,妹妹不管,我只能穿着战袍上轿了。”
一旁的兰亭噗嗤一声笑了,看她俩说的大大方方毫无女儿的扭捏之态,就知是她们终日与男子为伍、见多识广的缘故,羡慕道:“两位姐姐虽坎坷磨难,却有此非凡的经历,妹妹可是真的很羡慕,这闺中的女子哪里能像你们这样的豪爽豁达心性。”
子媗道:“妹妹也别羡慕我们,像你这样一直在闺中还好,哪像我们疯了一阵,心都收不回来,那些军中的姐妹都不甘心嫁人哪。”
红鸾没说话,盯着兰亭那双灵巧的手在绣布上穿针引线,又把眼睛移到她的脸上。
这张脸不是多美,却是白净细腻透着红润,眼睛笑起来像一弯月牙,高鼻梁,嘴唇风韵小巧,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那种书卷气,给人一种耐看的感觉。
红鸾一直习武,大大咧咧惯了,今日倒被兰亭娟秀娴静的样子吸引住了。
子媗见她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表妹,心思转了一下,扯扯她的衣襟,努嘴笑笑。
姬府的丫鬟箴儿从外面跑了进来:“平江候爷的媒人到魏家下聘礼来了,一溜儿的兵士,抬了好多箱笼,魏老爷叫女伯过去呢。”
红鸾脸红了,说道:“这个没分寸的老爹,我还在闺中呢,哪有待客的道理。”
子媗一笑:“讲究什么,媒人又不是外人,我们可是一起在刀丛里走过来的,有啥不好意思,走,看看去。”
兰亭道:“姑妈说了,在进宫前不许表姐到处走动呢。”
子媗叹口气:“哪里算走动,连大门都没出呢,真要进了宫,就难见到你们了。”
她一拉红鸾出了屋子,沿着走廊向西院走。
红鸾道:“说的也是,看似嫁入东宫尊贵无比,可想想那也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皇宫再大也就是那么点的天地。”
子媗道:“好了,趁着这几日在家,我们高兴一会儿,说那些干什么,没的添堵。哎,我看姐姐刚才的眼神是看上我家表妹了?”
“你这人精,就算我看上了,舅母肯把这么好的闺女嫁给我兄弟吗。”
子媗卖关子似的笑道:“那我倒要想想。”
她看红鸾直撇嘴,这才道:“我这表妹确实是闺中女子的贤淑典范,又有学识。不过,那魏将军除了文才差点,也算是武将中的姣姣者,如今是三品都尉,又官拜大将军,舅母有什么不肯的。”
“妹妹即这样说,那我可就拜托干娘说媒了,我正愁出阁后家里没个照应哪,妹妹也帮我说合着,事成了,我要好好谢谢你。”
“到时你不用谢,我还要拜托你呢。我进宫后一年到头回不了家,你也知道,我那兄弟执意要守三年的义不肯娶妻,还要姐姐常陪伴在父母身边我才放心。”
“不用你说,我会天天陪着干娘,即便有了弟妇,我这干女儿也不会忘了尽孝的。可也是,这少瑾和元甫把两家府邸选在一起,也是用了心的,原来这兄弟俩早打算好了,谁说少瑾傻,他猴精着哪。”
子媗被逗得笑了起来,她没给红鸾说破,这主意是她给弟弟出的。
箴儿飞快的跑来道:“两位小姐先去大厅吧,宫里的高总管传圣旨来了,赐了太子妃凤冠霞帔,已择定进宫的日子,还有给奇英女伯的一套,皇上赐了不少东西呢。”
两人对视一下,紧着赶往前厅领旨去了。
梅林的积雪已经化尽了,被滋润了几日的梅花在冷风中继续绽放着,迟开的梅朵,接替着即将逝去的,层层叠叠。
少郡知道,花再好也有开尽的时候,冬季过后这里仍是一片绽绿。 不久前在朝堂拿下刘卞,赫连平冤晋封庆贺,赏梅联句何等畅快,如今一切过去,就像这繁华将尽的梅林。
少郡突然明白那日为何会因子玉不来而产生失落,她从逃婚一路走来,是同一个目标,让她和子玉同舟共济。
现在赫连家受宠满门荣耀,一座崭新的王府即将落成。虽然那日赫连父子上门拜谢师恩令她感到窘迫,却也明白他们已是另一条船的人了。
而她却因刘卞案件受阻,朝中政事繁杂揪心。自己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离改装的希望就越来越远,她与子玉这两条路是交叉还是并行无从知晓。
少郡回到绣英楼,婉婷亲自给她换上官服,并把昨晚考虑半天写就的奏章递了过来:“说是走走,耽搁这么久,再晚点,就误了上朝了。”
少郡自语道:“猜我都是想什么了,我从未对自己动摇过,今天却不知怎么办好了。”
“什么?”婉婷对她突如其来的话说愣了,一时没明白。
少郡道:“哦,没什么,今天是太子大婚,也就是子媗姐入宫的日子,我想的多了些,”
她与婉婷走出绣英楼,继续说道:
“前天少瑾让我帮他递交了一份请表,说等太子大婚后要去宁安,皇上准了。如今他已知道赫连少夫人的事,这次肯定要去妙华寺。其实从平冤后,我已让济城知府查找过,这个彩石庄有两个,相距百十里,西庄因地势低洼常闹水患,已走的没人了,东庄也没有叫于彩凤的人,当年我毕竟没经验,又是慌乱中,竟没问清于彩凤的男人叫什么。看来只能再问静怡师父了,少瑾此去,不知能不能得到线索。”
说着话的功夫已快走到前厅,门房的小厮迎了过来:“宫里的李内侍来了,要传大人进宫。”
少郡心里一惊,从刘卞案发后,太后已很长时间没召见自己了,也知道她与皇上此刻关系紧张,不知这位太后会对自己变个什么态度。
婉婷拉住她:“上次进宫,太后和皇后脸色都不好,说皇上对不住先祖基业,叫我让你多劝劝皇上,还说别忘了皇家对你的恩典。”
少郡冷笑:“什么恩典?还不是提醒我不可违逆她。”
婉婷担心:“就是这样,你如今在朝里已摆明立场,以后多加小心,这几年我也看出太后不是个省事的,万万不可与她明着斗。”
少郡展颜一笑:“放心,你夫君也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