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目前李亘只是答应考虑,还没有笃定一定会“顺应天意”,不再去扭转大梁的覆灭,但是至少有了一丝希望。
但这希望却总觉得有些渺茫,柱子夫妻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又忍不住相对垂泪,蓝一安慰道:“兄姊,此时还不是难过之时,如今恒之若为大梁再付出命去,恐怕天下人都会欢呼赞叹神君的伟大,也只有我们,会记得他本不是神君,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也只有用感情去系牢他,只要他还在意我们,为他自己争取活着的可能也就更大。”
柱子夫妻不住的点头,便也渐渐的把眼泪擦拭干净了。三人对坐着又议论了一时禹城现状,看看时辰已晚,正要打算各自休息去了,却听得院门外似隐隐有些响声。
凝神细听,似乎有人在轻轻叩门。即将夜半时分,家中无人外出,谁会在这时候叩门呢?
铃子和蓝一吓得两双手交握在一起,柱子赶紧站起身来从门后抄起一根木棒要去查看,大黄警醒,已经率先冲了出去。蓝一忽然想起当时自己逃亡时的情景,若门外是里正或者别的乡亲逃了出来,犬吠恐会泄密,若是歹人,更要被激行凶了。她紧走几步低声喝止住了大黄,不让它发出叫声,且先跟着看个究竟。
柱子走到门前,轻声问了句:“谁在外面?”但许久却未有回音。柱子一手握紧了木棒,示意蓝一回去屋里,蓝一却只把铃子推进屋里将门反锁好,让她看着阿恒,自己则去厨房里抄了一把菜刀,和大黄一起跟在柱子身后。
“谁在外面?”柱子又问了一声。
依旧无人作答。
无奈之下,柱子便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了看,此日已是十四,月色明亮,隐隐看到有一团黑影,只是却辩不真切是人是物。
大黄此时却忽然骚动起来,嘴巴拼命的从门底的缝隙里探着,又用爪子不停的扒拉着青砖。蓝一知道它必然闻到了什么不妥的伟大,便又去厨房取了火折子在门底下照了一照。这一照不要紧,柱子和她都被唬了一跳,原来有许多血迹顺着门缝流了进来。看来,门外是有一个重伤的人,在叩门之后已经昏迷不醒了,才没有作答。
柱子放下木棒,从蓝一手中拿过菜刀一手握紧了,一手将门栓缓缓的打开,慢慢将院门拉开一道,探头去看了一眼。借着月色,这一眼终于看清,门外竟然是躺着一个年轻的后生,他的脸面正朝上躺着,能隐隐约约辨出只有二十出头,生的眉目英朗,并不像是个歹人,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带着补丁的灰蓝色衣裳,衣上满是血污,看不出哪里受了伤。
柱子生性善良,此时便觉得这后生是遭了难了,四处张望一番,见里巷里暗夜寂静空无一人,便将门打开,把他背了进来。
蓝一赶紧从墙根铲了些沙土,将他留下的血迹尽数掩盖了,又用扫帚扫起铲开,如此重复了几遍,终于把血迹打扫干净,又把脏土挖坑埋了起来,才轻轻的将大门重新关好。
她回到堂屋里,见那后生躺在地下新铺的草席上,柱子和铃子正围着他打量,虽知道他受了伤,却不知如何下手。
蓝一走过去查看了一番,发现他全身的衣裳都血迹斑斑,很难判定,便让柱子协助把他外面的衣服全部脱掉,让铃子烧些开水备用。
铃子正好回避出去,谁知道柱子却犹豫了起来:“他是个后生,妹子是不是不大方便?阿恒不会在意吧?”
蓝一笑道:“行医的若顾忌这些,怎么救死扶伤?阿恒也明白的,哥你快点脱吧,我看他伤的挺重 ,再晚会就耽搁了。”
“姑姑说的对,行医之人不必顾忌这些,”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阿恒背着小手走了出来,“阿爹也不要把我想的这么狭隘。”
柱子自嘲一笑,手上已经开始解那后生的衣裳:“阿恒怎么还没睡?把你吵醒了?”
“下一步计划还都没想好,怎么能睡得着?”阿恒蹲下身去查看,见他脱掉一层外衣后,里面一层衣裳已经烂的丝丝缕缕,露出来满是血污的麦色背脊。“他好像是越狱的,你们看这伤,是监狱里常用的牛皮鞭留下的。而且他挨的鞭子还不少。姑姑先查看有没有伤到骨。”
蓝一闻言赶紧查看了他的脊骨,好在只伤到皮肉,正好铃子喊热水烧好,柱子便去端了来,蓝一便用纱布将他伤口小心清理着。虽只伤到皮肉,但是已近皮开肉绽,此时想来也是疼的厉害,这后生四肢蠕动了几下,已是闷声轻哼了起来。
蓝一轻声道:“醒了?别动,你背上有些肉都要腐烂了,我一会还得给你割掉才能上药,再坚持会儿。”
“谢谢,谢谢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
阿恒忽然很怕他下一句就要说出“唯有以身相许”,赶紧插言道:“我姑姑已经嫁人了,不用你报答。再说,救你的还有我阿爹和我,你不要只看到姑姑。”
他这没头没尾的话让蓝一差点笑出声来,柱子也忍俊不禁,又问那后生:“小兄弟你是怎么受的伤,怎么摸到我们家门口的?”
那后生道:“你们既是在下的救命恩人,绝不相瞒实情,我本是黎州人,名字叫刘元宗,因本州太守苛捐杂税,逼得民不聊生,我阿爹因为拖欠税款生生被打的双腿残废,我不得已偷了些银钱交上才保住了阿爹的性命。后来我便伙同几个乡党组了一个队伍,想趁机伏击太守,结果中间出了变故,为让同伙脱身 ,我便被捉住了。下了狱后被毒打了几回,我觉得要遭受不住,便谎称我们只是前哨,还有头领过几日带队正式伏击,差役押我出来指认地点,我趁机逃脱了,逃脱后我藏在一个跑货的行脚商人的车上,被拉到禹城来了。至于为什么摸到这里我也不知,只知道我中途跳下了车后藏身在一片野地里,天黑后就摸进了村子,想讨口饭吃,谁知道还没走多远竟然昏倒了。幸好遇到了好人。”
李亘听着他的讲诉,想起从前幽冥使者曾说过,蓝一先前跟着的那个老太守在禹城一年任满后,将要调到富庶的黎州,然后因苛捐杂税逼起造反。可是那老太守吐血身亡,根本没有调到黎州任职,可黎州却依旧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甚至比幽冥使者所说的时间还提前了。
难道天命真的不可更改?甚至人为扰乱还会加速天命的进程?他默默的思索着,却愈发参不透其中的幽深之处。
这后生并不知眼前孩童的出奇,又补充道:“在下本是逃犯,不想连累恩人一家,只要给我口饭吃,我一会就走。”
蓝一只专心处理着他的伤口,并没有答话,只柱子道:“你这样的身子出去也走不远,我家里有个地道,你可以暂时藏在里面,等伤好了再走。”
提起地道,蓝一想起自己与大黄藏身其中的日子,不由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兄长又要大发慈悲了。”
她手上不停,给这刘元宗清理好伤口又上好了药,再包扎好,便和柱子一起轻轻的将他翻转了过来。
李亘此时才看清他的长相,可犹是他活了三生三世,也算见多识广,却还是被惊的“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