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亘决意一条道走到黑了。这个决定已经折磨了他许久。哪怕他还有希望在天界辩论成功,把三道天雷减成一道。
但是他身为在人间一但出手必定影响凡人命运的神君,若是去影响怀远帝,大梁命运的改变,三道天雷也必然升为九道。他将再无活路了。
他不想活着吗?活着承欢爹娘膝下,活着与蓝一恩爱厮守。可是有些代价,终究需要有人去背负,有些事情,也终究需要有人去做。
夜幕之下,李亘仰望着苍穹,在星罗密布之间寻找着大梁的命运走向,他发现从前种种的努力并没有显著的改变,大梁的颓势与覆灭在短暂的转折之后,依旧向着既定的轨道滑去。所以去见怀远帝,已经是事不宜迟了。
他有些步履蹒跚的挪回屋子里,默默的坐在了一张小板凳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柱子夫妻和蓝一却好像早就预料了这一刻的来临,在他独自观察星像时,便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在他身边,而是更沉默的在远处默默的看着他小小的孤独的背影。
就像祠堂里那尊塑像孤独的立在那里,独阚人间。
他们多想一直陪他一起走啊,可是却不知道何时,他就要一个人独自上路,再不回头。李亘还未开言,可泪水早就盈满了他们的眼眶。
“阿爹,阿娘,姑姑…”他终于艰难的开了口,“我可能…再过几个月就要走了…”
“几个月?”柱子和铃子眼里的泪水立即扑簌簌的滑落下来。
李亘的视线也瞬间模糊起来,他低下头去,音色已然哽咽:“对不起,我舍不得你们,可是我本是承百姓香火才有神君之体,我不能得利忘义,我别无选择。如果以后我真出了什么事,希望你们能记着,一定不要伤心,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因为我没有死,我只是回到了天上,以后也会像满天的星辰一样,就在那里永远的看着你们。”
柱子和铃子捂着脸,泪水却从指缝里倾泄而出,已是心如刀绞般说不出话来。
蓝一却含着满眼的泪定定的看着他:“恒之,从前我也许会说,无论你去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我会好好的活着,会替你照顾好兄姊,会去开一间义诊,替你守护大梁,守护禹城。可是今天却不,我知道恐怕并没有什么回到了天上,化成了星辰,所以我要你在我身边好好活着,如果当真不能,那我也绝不独活,你前脚消失了,我后脚就立刻随你而去。”
她的话让李亘有些意外,可是却又瞬间懂得了她的苦心:“姑姑,我知道你在赌我舍不得,赌我还有另一条路可选,可是你要知道,如果有,我绝不会抛下你们。”
“可是恒之,你有没有想过,你所有可能面临的惩罚或者绝路,都是因为你要逆转天命,那你有没有想过,顺应天意呢?”
“顺应天意?!”李亘立时愣住了,他自带着记忆重生以来,一直想的都是改变,是逆转,却从来没有想过“顺应”这两个字。
“对,顺应天意,”蓝一目光如蕴秋水,却又如春日灼灼:“如今圣上昏庸,官员贪婪无能,天命既不在大梁,为何一定要对抗呢?况且抛弃大梁,也并不一定就要抛弃正义和百姓,恒之,你说对吗?”
李亘怔怔的看着她,仿佛黑暗的天幕被她撕开一道裂痕,那里面,有一道光隐隐透了出来。
蓝一迎着他的目光,觉得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仿佛在下她这一生最大的赌注。可如果天地之间的祭台,是要将李亘的命做祭,那么她哪怕用命做阻,也要拼力一试。
“恒之,或许你与宣帝有诺,可是,你不记得我们的诺言了吗?”
诺言。怎么能不记得呢?他与宣帝曾经许诺“恪之恒之,大梁兴兮”,可是他曾经见过水神宋濂,他说,他的诺言已经结束,而李亘,也在十九岁那年,完成了使命。
而那日与蓝一提笔作诺,写的是:“枕边发尽千般愿,若休且待青山烂。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休即未能休,直到三更见日头。”
可如今,青山未烂,秤锤未浮,黄河也不曾枯。他负天下是负,负大梁是负,负心中所爱,就不是负了么?
李亘久久的沉默着,内心却早已风雨飘摇。
蓝一敏锐的知道,她快要赌赢了。
“恒之!”她上前将阿恒还软软胖胖的小手,举在他眼前:“我不是让你违背内心的道德和大义,可是你看,阿恒还不足两岁,你前生在十九岁时已为大梁,为禹城百姓付出了一切 ,你不亏欠大梁,也不亏欠任何人。这一生,你该为自己,为家人,为爱好好活一次,你说对吗?”
李亘忽然想起它投在大黄身体里,在地上写出“一起走”三个字时,蓝一眼中异样闪亮的光。也许命运让他们相遇,便是为了改变彼此的命运。
她因他一言鼓励决意出逃,而今日,因她的一言“顺应天意”,让他心生动摇。
“姑姑,我答应你,会重新考虑下一步的路如何去走,”一扇木门缓缓的关上,阿恒小小的身体消失在房间里。
这又是一个漫长不眠的夜。正如蓝一所言,即使抛弃大梁,并不代表同时抛弃正义和百姓。也许这个夜,他要好好思索,如何在“顺应”之下,还能达到自己拯救禹城百姓的目的。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如果有,他又何惧披荆斩棘,奋力一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