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蟠龙寨二进院的正堂客厅内,仍旧灯火未熄。张八女坐在桌子前,小升立在他旁边,张每玟就坐在一旁的高椅上。
“什么?!你是说,你舅妈的那个癔症,就是这个游魂在作怪?!!”张八女大张着嘴巴,激动的站起身来,瞪眼看着张每玟。
张每玟平静地点了点头,“公良大哥的意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日里可找来人手,就在前面大厅下挖一挖,没有的话,就算了。要是真有,那就起出尸骨,跟先前那个孩子一样,同样葬在一起,对他俩,算是了却缘分一场;对咱家,也算是求个心安理得,两厢便利。他不好说出来,怕被寨子里的人传的神呀鬼呀的乱了人心,这才私底下叫我出去,交代让我偷偷转告你。”
张八女眉头紧锁,点了点头,“这话有理……”
小升在一旁苦着脸道:“只是没想到,这宅子里,埋着这么多尸骨……”
张八女轻叹了一口气道:“这我倒不在意——生人死人本一路,哪方土地不埋骨?反倒是如今这个世道,天灾人祸接踵而来,兵凶战祸水火瘟疫,死人见的比活人都多,早习惯了……你忘了沿海跑货的李瘸子说,上年东北那场瘟疫,死了几万人,埋都没人埋……如今如果真挖出来了,那也算是缘分,咱算是该着他的,起出安葬也就是了。咱这几百号人还指着这片土地活呢,不至于因为发现两具白骨,就家搬走,地不种吧对不对?再说了,咱这一块儿堆儿的阳气重,还怕个啥呀……”
小升点了点头,“东家说得对,人活着行端坐正,就算住坟园子里,我也不打怵。”
“可不是嘛……那就这么说,你明天找些人手来,挖一挖,再看吧……”
“知道了,东家放心吧。”
“交给你,我都放心……哎对了意娘,明日里等公良小爷歇息好了,我想跟他商量下,举荐他到红城警察厅找你表哥……”
“什么??公良大哥要离开这儿去红城吗?!什么时候说的?!”张每玟一听这话,眼神表情震惊之余,竟然带着些许兴奋之情。
张八女不解地干笑一声,“他当然要离开,难不成他愿意呆在这蟠龙寨一辈子吗?他是条龙,就终究得游进大海,这是死道理……我先前听他说了那么一句,也并没有具体打算。我就想着,以他的本事,去了那儿,再有你表哥的照顾,将来混个出身,也是手拿把掐的。总好过现在做个可有可无的走吏,一个月一块银元的俸钱也是青黄不接难以为继……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嘛。”
“舅舅考虑的对,你的意思是……”
“你去说。我看你跟他能说到一块儿去,再者,我主要是想,他那样的人物,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实际上心气儿高,不愿受人恩惠。你得换个说法,能让他容易接受的……”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这事儿,我来办!保证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还是您厉害,要不我常说,张家这一门,指着你兴旺发达呢,嘿嘿。”
张八女撇撇嘴,“你少跟我贫嘴戴高帽子!你这丫头的鬼心思,不说出口我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你的事,你也还得想个温和的说辞自己去跟你娘说,省得惹她生气!到时候我再在旁边敲敲边鼓,向着你说几句,也就是了……”
张每玟顿时红了小脸,低头努着嘴一脸娇羞地喃喃道:“舅舅……你说什么呢??!”
张八女一脸正色,一瞪眼,“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还敢骗我们说是去国外学什么蛐蛐儿蚂蚱的,看你那验尸的麻溜劲儿,我就明白了!不就是学了个洋仵作吗??虽然这行历来都是男人的行当,不过这天下一天一个样,就连孙先生也说过,‘要与世界并轨’。我虽然不会做,但却都明白——你们的日子,还得你们自己选,过得高兴,也就是了……”
张每玟登时一脸尴尬,低声支吾道:“原来说的是这个呀……”
“什么??”
“哦,没,没什么……我是说,我也一直在为这件事为难。不过现在有了舅舅的支持,我就有了底气了!您这七个姐姐,可都听你的,只要你开了金口,就没有过不去的,嘿嘿。”
张八女憨厚的一笑,“要打从内心讲呢,我也不愿意你做这个……不过话分几等几说——你幼年丧父,我视你是我亲生女儿一般,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不高兴!只要你高兴了,就算把天捅个窟窿,我也给你补!按自己的想法来吧,我相信意娘不是个傻闺女!”
张每玟的眼圈红了,哽咽道:“谢谢舅舅……”
“傻孩子……去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三人这才各自回住处休息去了。
张每玟回到房间,点上油灯,心里突然一阵烦乱,竟然有些坐卧不安的,在屋子里左右走了两圈,索性推门而出,朝前院而来。漫无目的地不自觉走到了公良雪竟的房间门前,看到黑灯瞎火的,本来想在窗外轻轻叫一声,又怕夜深人静的,被隔壁房间的陈一旦和孙大缸听了去,怕有些挂不住。想了想,伸出手来正欲轻轻拍打窗户,却又突然生生止住了……
“公良大哥他,已经两天都没好好睡一觉了,还是,算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了……
没走几步,却又咬了咬嘴唇,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复又转回身来,轻轻地拍了拍窗子……
没有动静回应。
再次拍了拍。
仍旧毫无动静……
她转着眼珠子略一思忖,突然小嘴一撅,自语道:“我要是猜错了,我就一辈子不见你了!!”
说着,伸手就去推门,谁知才刚挨着门边儿,两扇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张每玟心里已经失落到了极点,却仍旧强打精神走了进去,在桌子上摸索着,拿起火褶,点燃了油灯……
屋子里,桌椅摆好,床铺干净,早已人去屋空……
撒眼之间,猛然看到桌子上灯台下压着的一张纸来……
“八女兄台前告罪:
感谢三餐款待,隆情厚谊。此间事了,余事前番悉已交代,不喜离别愁绪,已驾小白驴欢快外逃矣,此处哈字数枚。万勿见怪,台前告罪!唯每玟姑娘偷学法医师之事,笃定你已明了。万望于其母前善加言明,勿使母女不睦,反为不美。每玟天赋异禀,上天赏饭不同,宜顺其自然至上。他日有缘,促膝再叙。
公良留书,此处有印章一枚未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