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徐乾学无事在街上闲逛,听到老远有人喊他。徐回头一看,原来是归庄,忙恭敬施礼:“归舅,这么巧。”
归庄一呲牙,道:“什么龟不龟的,多难听,今后可别这么叫了,我看不如叫大哥吧,显得亲切又年轻。”
乾学连呼使不得,腹内却是一顿翻江倒海,又见归庄问道:“你亲舅舅回来好几天了,怎么都没见你露面?”
“舅舅回来了?”徐乾学又惊又喜。
顾炎武近年一直隐居在南京钟山,多年未归。徐乾学对这个舅舅是又敬又怕,顾炎武脾气暴烈,对世俗的功名不屑一顾。身为舅父,一直对徐家三兄弟关护有加,却不得其法。尤其是在学业上,徐乾学从小没少挨舅舅的骂。尽管徐氏兄弟天资聪颖,勤学上进,现已小有名望,但在舅舅面前,还是忌惮三分。
归庄又责备道:“他家里出了点事,这你都不知道,你这亲外甥是怎么当的?”
徐乾学心中一凛,他深知,舅舅没事则已,有事肯定不是小事。
昆山起义时,顾炎武与归庄都身为骨干,首当其冲,抗清失败后,各路义军分崩离析,或投奔他处,或已解甲归田,而顾仍一直为反清大业而奔走。
顾炎武这次真是遇到一天大麻烦。顺治六年时(1649),顾炎武托一和尚送信去郑成功处,他将信件隐藏在《金刚经》书中。此事被家仆陆恩得知,他处心积虑,背地里从和尚处把此书信买来。
后来,由于家道中落,顾炎武将祖产田八百亩贱价抵给昆山大财主叶方恒,叶早就觊觎顾家财产,更利欲熏心,做起赖账之事。在顾三番五次催要之下,两年才给了所定价格的六分。
顾炎武这次回昆山本是找叶赎回田产,没想到家仆却与叶相互串通,以书信之事相要挟,如不放弃田产,则要告他“通海”之罪。顾炎武方知,六年前的书信根本就没有送出去,难怪迟迟不见郑成功的回应。田产事小,书信一旦落到清廷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徐乾学来找舅舅时,顾正一脸愁容,见外甥到来,便此事一一告知。
徐乾学深知其中厉害,也是绞尽脑汁,觉得别无他路可走:“不能再等了,得尽快抢回书信,再把这恶奴除掉!”
顾说道:这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陆恩伺候过我家三代,且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乾学急道:“舅舅不能再犹豫了,留他在早晚是个祸患,杀个贱仆并无死罪,总比杀头要强!”
顾炎武深觉外甥说的在理:“这都是恶仆咎由自取!可如何办,谁来办?”
“他提什么条件都先答应,再约他到僻静处交易,到时再……”乾学头上青筋暴起,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架势。
“你说的容易,陆恩我了解,这老匹夫为人奸滑,怎能轻易上当?”
乾学道:“这我自有法子!不过杀人的事舅舅另找他人吧,我可没那胆子。”
“看你那熊样儿,成不了大事!”顾炎武嘴上骂道,心里却对这个外甥刮目相看。
随后徐乾学果然去了陆恩家里。陆恩五十岁开外,作为顾家的家仆世奴,已伺候顾家三代人了。他本是自耕农,为了逃避税役,主动投靠顾家挂名为奴仆,他极会投人所好,凭着殷勤圆滑,把顾家上下伺候得十分满意。可随着顾家后来家道中落,陆恩早就想另谋他处,因而当年扣留了书信,以便有把柄在手。恰逢顾炎武将田地抵给叶方恒,正好借此机会,也随着土地,转投到了叶大官人处。
顾炎武的田地本是抵押,叶却图谋顾家的田产。现在陆恩为了在新主子面前邀功,将顾炎武致书郑成功一事全盘托出。叶当即大喜,两人一合计,决定以此要挟,逼顾放弃土地,事成后,赏陆恩二百两银子,陆恩为了这笔钱,全然把主仆情义抛之脑后。
陆恩认识徐乾学,顾家虽然败落,徐家可是昆山望族,他对徐还是很客气:“您来啦,徐大公子,找我可有事?”
乾学强忍住心中的厌恶,说道:“我专为舅舅之事而来。”
“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让他放弃田产,自会平安无事。”陆恩依仗有把柄在手,口气又强硬了起来。
徐乾学尽力与之周旋,说道:“你不就是要银子吗,叶家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你也知道,那块地可是本乡最肥的田产,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叶家。你只要把书信交出来,我舅舅马上给你钱。”
“这是通敌的证据,怎能轻易的就给了你?他要是有诚意,就让他出五百两。”陆恩已心有所动,他盘算着,那块田地就算再好,他也得不着,还是先把银子讹到手比较稳妥。
乾学见他已上道儿,心中暗喜,假意与他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四百两银子“达成共识”。他们相约明晚在城南小河塘旁,一手交钱,一手交信。徐还叮嘱陆只能一人前来,否则人多不利,陆恩不放心,坚持要带女婿贾某同去,乾学只得答应。
翌日,陆恩带着贾某准时来到了相约地点,顾炎武已在此等候。一见面,陆恩直接问道:“钱准备好了吗?”。
顾炎武并未答话,只是轻蔑地看着他冷笑,令陆心里发毛。这时,林中忽地窜出四五个彪形大汉。
陆恩颤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女婿贾某见势不好,正待转身逃跑,当场被几人抓住。众人不由分说将两人一顿痛打,再搜遍两人身上,却没有一张片纸。
顾炎武骂道:“老匹夫!果然跟我耍花样!”
陆恩咬牙冷笑着说:“早就防着你这一手。这么重要的物件,我又怎会轻易带在身上?我早已把书信放到隐匿处。我如遭遇不测,此证据明天就会呈现在公堂上。到时,你恐怕要遭灭门之祸!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顾炎武见其有恃无恐,气的大骂:“你这个狗奴才,当初我竟瞎了眼睛,相信了你这老畜牲!”说着便让人将他俩捆了起来,按于地上。
过了多时,远处有一人影出现,手拿一册子,朝这边奋力挥舞,顾炎武当即大喜。
原来,乾学见陆恩和女婿前脚出门,就和弟弟秉义和元文抄到他家,翻了个底朝上,终于在一块青砖下面找到了这封藏于《金刚经》内的书信,按事先约定,赶快过来告知舅舅。
陆恩此时已没了嚣张气焰,看着顾炎武步步逼近,颤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哈哈,当然是取你性命!”
陆恩吓得魂飞魄散,跪地哀求:“老爷有话好说!”一旁的贾某也是形如筛糠,强撑着说道:“你可知杀人是要抵命?”
顾炎武此刻没有了顾忌,说道:“杀良人自然要抵命,但处置个罪奴,官府还不至于怎样!”又对陆恩道:“你身为我家世代家仆,竟吃里扒外,勾结外人侵占主家田产,实乃该死!此是你咎由自取!”说罢,他亲手揪起恶仆,一把将他扔到了水塘。
陆恩被束缚住了手脚,很快便沉入河底。几人再把贾某一顿痛殴之后将其放走。
顾炎武取来书信当场焚毁,胸中顿觉无比畅快。乾学却又生新忧:“虽是杀一罪奴,可毕竟人命关天,舅舅赶紧出去避避风头吧!”
顾炎武却道:“天下尽被胡虏占据,我又能去何处安身!与其终日东躲西藏,倒不如留下静观事变。”
顾炎武索性就呆在家里,等待官府来拿。没想到官家没来拿人,却等来了贾某和叶方恒的一众家奴,他们不由分说,把顾炎武从家里绑走。
叶方恒和贾某将顾炎武绑在叶家庄里,自是少不了一顿痛打。
叶方恒骂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难道不知陆恩是我的人吗?今天我就要伸张正义,为家仆做主。”
顾炎武坦然道:“你说的倒冠冕堂皇,还不就是贪图我的那几百亩良田?废话少说,要不就杀了我,要不就把我放了。”
叶方恒知道,此事如闹到官府,田契一事就会见官,他便再捞不到好处,他眼珠一转,说:“你杀了人,还想走?你可真是天真!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你自裁抵命!”说着,他命贾某取来笔墨,逼顾炎武写下绝命书。
顾岂肯就范,凛然笑道:“哈哈,我还没有活够呢,自裁我是不会的,你若是没胆子杀我,那就把我交给官府。”
贾某说道:“如不自行了断,我就把你私通海寇之事告到官府,这可是灭门杀头之罪,你现在死还能痛快些。”他已被顾一伙打落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现在对丈人的死并不在乎,只关心叶承诺给他的好处。
顾炎武狂笑:“私通海寇,这罪名亏得你想得出!我还说你通敌呢!废话少说,你有证据吗?”
贾某苦无证据,气急败坏,对顾炎武又是一顿拳脚相加,顾炎武咬牙忍住,面不改色。
叶方恒虽是一方恶霸,却也不敢轻易杀人,于是退而求次,逼顾签下一份田契转让文书,顾仍是死也不依。见他如此顽固,叶只好把顾关在柴房,命贾某等人严加看管。
得知顾炎武被叶方恒抓走,徐乾学家更不能袖手旁观。徐氏父子去叶方恒家要人,但叶依仗着官府有人撑腰,有持无恐,怎么也不肯。
归庄和叶方恒曾相识,也前来调和,但叶方恒就是死不松口。无奈之下,归庄想到了钱谦益。钱谦益虽被革职赋闲,但其门生遍布,在官绅中很有威望。
见到归庄,钱谦益表示有些为难。同是心怀复明,但顾却对他当年他率先剃发降清一事颇有微词,他对归庄说:“此事恰恰难在顾炎武杀人在先,如果报官,也是难逃追责,可若不报,则沦为恶霸的阶下之囚,这可如何是好。”
归庄说道:“我知道钱老在苏松各地府衙的威望,您若有办法让官府插手此事,再上下打点,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经过几番思虑,钱谦益深觉这次如出手相救,既能拉拢顾炎武,也可挽回其在江南士子心中形象,他说道:“这倒可以一试,可我与顾非亲非故,素来没什么交往,我替他说话名不正言不顺,难让人信服。”
归庄说:“这好办,回头我让他给您递个帖子,拜您为师,有了师徒名分,自然好说话。”
钱谦益正求之不得,还是矜持道:“嗯,这个主意尚可。为了救人,我就再勉为其难,收个关门弟子吧。以顾炎武的声名,也不至辱没我的身份。”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写拜师帖!”归庄喜滋滋地拜别钱谦益,又来叶方恒庄上探视,叶毕竟不愿与归庄撕破脸皮,未过多阻拦。
柴房里,归庄对顾炎武说:“我找过钱谦益了,他已答应帮你找官府出面。”
顾炎武纳闷道:“平日里我从未待见过他,他怎么会帮我?”
归庄说:“你虽不待见他,可钱老对你印象还是不错的。他说了,要你递上拜师贴,自会想办法营救你出来。”
顾炎武怒道:“让我拜他为师?怎么可能,那我一世英名岂不尽毁了,想都别想!”
归庄急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不就是解一下燃眉之急吗,他这也是为了帮你时有个名头。你看,我笔墨都已给你带来,快别再犹豫了”
“我还是在这里呆着吧,拜师的事你就别再提了。”顾炎武说完扭头面向墙壁,倒头便睡。
归庄气得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二天,归庄又兴匆匆地去了钱谦益处,掏出一份拜师贴奉上。钱谦益也没想到,桀骜不驯的顾竟这么顺利就拜了师,当即满口答应。
顾炎武落难的消息传到了吴江,一时同人不平,士林大哗。一众逃社友人更是义愤填膺。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私设公堂。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难道这就是大清的世道?”
“顾炎武平日里也不是吃素的,能抓他的人定是财雄势大,不知昆山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人说起来还是叶老的本家呢,他叫叶方恒,是当地的一个大财主,听说他财雄势大,又与官府往来密切。”
叶继武心头一震:“什么?叶方恒?竟然是他!”
“叶老认得此人?”
“岂止是认识!他右手少了四根手指,那就是我斩的!我恨当年没有宰了他,留得他今日再度为非作歹。”叶继武说罢神色黯然,又陷入了那不堪回首的回忆……
顺治二年(1645年),弘光朝廷覆亡后,江阴、嘉定、昆山等江南各地的抗清队伍纷纷揭竿而起,却都被清军无情镇压。其中,太湖的吴昜的义师给清军的打击最为沉重。吴昜字日生,吴江人,崇祯十六年进士,论起来还是吴兆骞的叔祖,他曾在史可法幕中任参军。弘光帝被执后,他和举人孙兆奎同入太湖组织义军起兵抗清。
叶继武带领远房堂弟叶方恒参加了太湖义军。很快,叶继武就显露出他的卓越的军事才能,在他的策划下,凭借太湖辽阔的水域和四通八达的水上航路,成功组织了多场战役,令清军闻风丧胆,被义军将士称之“小诸葛”,刘伯温再世。
两年间,义军所向披靡。顺治三年(1646年),吴昜等聚集一千多条船只,再次攻打吴江县城。吴淞提督吴胜兆派副将汪懋功领兵堵剿,双方在梅墩交战。
叶继武知清军不习水性,预先派弟子杨忠率领操舟好手混于民间,清军没有战船,只得抢掠百姓船只载兵追击,这些健儿即扮成水手为之操舟,行至湖中,杨忠一声号令,将士们纷纷跳入水中,将船只凿沉,义军乘机掩杀落水清军,清军被长矛刺死的和淹死者不计其数,此役,还击毙了清兵副将汪懋功,更令太湖义军声名鹊起,清军谈虎色变。
在叶继武的战略指挥下,义军不断在水上与陆路迂回攻击,令清军疲于奔命,屡遭败北,清廷一直将太湖义师视为心腹之患。
接连的胜利,令义师军心大振,吴昜也沉浸在喜悦之中,却不知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叶继武与叶方恒虽是堂兄弟,但两人性格却大相迥异。叶方恒嗜赌如命,一有闲暇,就到赌坊挥霍一空。
这日,叶方恒手气却好的出奇,连连取胜,赢的庄家叫苦不迭。赌坊掌柜出来苦着脸说:“叶老弟今天手气这么好,害我亏了血本,我看就此收手吧。”
叶方恒玩得正兴起,手气又旺,怎能就此罢手:“这点银子都输不起,还开什么赌坊,我今天就要大杀四方。”人群中一帮赌客也都跟着起哄。
掌柜哭丧着脸:也罢,既然你这么饶有兴致,我就舍命陪君子,谁让我是端这饭碗的呢。”
谁知接下来,叶方恒的好运好像先前已用光,压小开大,压大开小。不仅将之前赢来的银钱全都吐了回去,自己那点家底也都输得精光。此时叶方恒已输红了眼,他将家中的房产一并抵押,准备做最后一搏。
随着骰盅的揭开,众人一片唏嘘,叶方恒顿时愣在当场,他此刻已精神恍惚,白纸黑字,不容抵赖,他现已败光所有家产,从此一无所有。
掌柜随之向一人使了个眼色,这人将叶方恒引到内室,相谈良久,叶方恒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他保住了田产,却充当了满清的走狗。
此后的战役,清军如同突然有神人指点,太湖军接连失利。无论叶继武如何绞尽脑汁,却也总是差敌人一招。
六月的一天,吴昜和孙兆奎等义军头领到嘉善赴宴。叶方恒预先得知此消息,密报给清军。于是清军设下埋伏,将义军头领一一擒获,吴昜与孙兆奎宁死不降,从容就义。
叶继武彻查叛徒,叶方恒的丑事终于败露,企图一逃了之。叶继武命杨忠把他抓来,要杀他祭奠死去的将士。叶方恒跪地苦苦哀求,望堂兄能念他家中尚有年迈老母放他一命。
叶继武不听他辩解,横下心来,挥刀砍向他头颅。叶方恒抬手一挡,当即被砍去半块手掌,疼得满地打滚,苦苦哀嚎。叶继武一时心软,再无力挥刀:“罢了,你滚吧,从今以后,恩断义绝,永不相见!”叶方恒负痛而逃。
吴昜就义后,湖中义军士气低迷。再难敌清军,许多骨干也都纷纷牺牲,叶继武接过帅旗苦心经营,却孤掌难鸣。又苦撑了半年后,叶继武见回天乏术,便遣散了义军。就此,太湖义军不复存在,只有一部分志士转入地下活动。
叶继武心灰意冷,决意归隐。他遣大弟子杨忠去寻永历帝处为之效力,携年少的烈士遗孤梁克用、贺安节和女儿归隐于古风庄,创办“惊隐社”,表面上与明末遗老们一起吟诗酬唱,在暗地关注抗清动向,意图东山再起。
而叶方恒则拿着多次出卖义军所得丰厚饷银,回到昆山买田置地,又做了清廷的眼线。有官府的庇佑,他大肆收刮民财,巧取豪夺,势力愈加庞大,摇身变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乡绅大户。
此事一直是叶继武心中的隐痛,他愧对死去的义军将士,更悔恨当初的一念之仁,令贼人为祸一方,他召集旧日部众,与贺安节一路前往昆山找叶方恒算账。
众人一到昆山,就听说衙门已来人将顾炎武提走。既已进了官,顾炎武的性命暂且无忧。叶继武要上叶方恒庄上,看看他到底成了怎样一副德行。
叶方恒听说叶继武携一众人来到庄外,心中一凛,不知多年未见的堂哥此来何意,招来众家丁严阵待命。
叶继武让一众人在外守候,只领着安节一人进了庄门。
叶方恒拱手上前,将师徒二人让于上座,一番客套:“堂哥别来无恙?多年未见,安节更是出落的一表人材。”
叶继武却不愿跟他客套,直盯着他那半块光秃的手掌说:“看来堂弟这些年活的颇为滋润啊,不知对当年之事有无半点愧疚之心?”
见叶继武是来兴师问罪,叶方恒换了副脸孔道:“愧疚?我只是顺应天意而已!你看看现在,满朝的官员,从上到下,有几个不是汉人,当年明朝的官员不也都为大清效力?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你等当年冥顽不灵,妄图蚍蜉撼树!你把我变成了残废,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
叶继武愤然道:“以你所作所为,杀你十次都不多!我真后悔当年心慈手软,留下你这么个祸患。”
叶方恒的脸上瞬然变了颜色,起身说道:“废话少说!我知道你是为顾炎武而来,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他已被官府拿走。我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计较,我的事你也少管!”
叶继武直逼叶方恒的双眼:“你难道不知道顾炎武是我逃社之人?与他为难便是和我过不去。”
叶方恒冷笑着说道:“你也知道,我今时非比往日,就凭你,想动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贺安节已按捺不住,怒指叶方恒喝问:“当年义军多少将士死于你手!就算我们不动你,你也终究难逃天谴!”
叶方恒摔碎茶杯,勃然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在我面前放肆!”
听到声响,外面一众仆从都冲了进来,贺安节全然不惧,抽刀对峙,恶奴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叶继武只剩一声冷笑,他此行就是要让自己痛下决心,现心意已决,再不愿多看这可恶嘴脸一眼,愤然携安节离去。
归途,叶继武对安节说:“你刚才看到了,此人决不能再留!”
贺安节就等师傅这句话,他父亲就是当年太湖义师的头领之一,不幸为清兵俘获英勇就义,此全拜叶方恒所赐。他早有心手刃这奸贼以告慰父亲及死去义士的英灵。
顾炎武先被关在昆山县牢,被定罪为杀无罪奴,按律要发配边疆。叶方恒正在得意之时,没想到衙门派人来提顾炎武,此案移送到松江府重审。不日,便以陆恩伙同他人,图谋主人田产为由,此案定性为杀有罪奴。
在狱中羁押了半年多,隔年春,顾炎武无罪开释。他知道一定是有人从中斡旋,他找到归庄:“我的事是你给办的吧?”
“我施恩从不图报,你不用谢我。”
“量你也没那个能耐,你是不是托钱谦益了?”
“废话,要不是我聪明机智,仿造你的笔迹写了拜师帖给钱老,人家哪会管你的破事!以他学识竟丝毫没看出破绽,得亏我碑帖临摹功力深厚,能把你那笔烂字仿得惟妙惟肖。”归庄得意说道。
“你个龟孙,你怎能如此!”顾炎武骂道。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但不谢,还骂我。要是没有我,你不是被叶方恒打死,就是被官家发配到边塞充军为奴了,此时恐怕在几千里之外的宁古塔给那些披甲主子舔腚呢!”
两人你来我往地对骂着,这是他两人一贯交流方式,如换做别人,恐怕早已撕破脸,而这两大当世奇咖,反而越骂越瓷实。
眼见归庄尖声嘴厉,顾炎武自知不敌,便不再纠缠:“我今日不听你狡辩,我去找钱谦益要回拜师帖。如果天下人知道我投到他门下,让我今后如何见人?”
“你若真去要了,我日后又怎么见他?”
“那是你的事,你做的烂事还得我给你开腚!”顾炎武只给归庄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任由归庄在身后跳脚骂着。
顾炎武果然去找钱谦益。钱见顾已放出,心中自然欣喜,却没想到顾炎武却没有丝毫的谢意,更别提门生的礼数了。听他说明来意后,钱谦益说道:“拜师之事岂可儿戏?你出尔反尔,不怕被人耻笑?”
“都是归庄那厮在搞鬼,绝不是我本意。如果你不把帖子还我,我就在大街上张贴告示说明,到时候谁的面子都不好看。”顾炎武说道。
钱谦益知道他说到做到,再者,这收徒拜师之事实属你情我愿,又岂能强求?无奈之下,只得把帖子归还。顾炎武收回赝帖后,忽地跪地,郑重其事地给钱磕了三个响头,惊得钱目瞪口呆。
“我这是谢你搭救之恩。今后你我两不相欠。”顾炎武说完扬长而去。
钱谦益只剩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