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稻田里,绿油油的水稻上开满了白色、细小的稻花,像稻穗上沾满了白色的砂糖一般。春天时放进水田里的小小鱼苗,已经长成足够大、可以吃的稻花鱼了。
白天,特别是中午时分,感觉到的还是残夏的燥热,但是到了傍晚,已经能感受到一丝丝秋天的凉意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无金一直有点儿心神不定,他在担心警察会突然上门来找他,可是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每天都做着日常的工作,喂牛、喂猪、喂鸡鸭,清理牲畜间,还到田里去查看稻米的长势。
除了日常劳作外,他和冯丽霞两个人还说服了婆婆,开始着手迁出木洞村,搬到镇上的新苗寨的准备。
县里扶贫办的工作组已经来到家里看过了,双方签署了搬迁合同。
政府给他们三万元的搬迁费,并在新苗寨划出一块儿与现在居住土地相同面积的房址,他们可以把现在的房子拆了,把拆下来的木料原封不动地搬过去重建。等到开始复耕了,政府会再给一万元的补贴。
他们计划秋收过后,农闲时节,就准备动手搬迁了。
这一天早上,天上灰蒙蒙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大地一片寂静。
刚刚吃了早饭的张无金,站在院子里,伸了伸胳膊,正准备开始干活儿,却突然看见一辆警车远远地开了过来。车上闪着灯,但没有鸣笛。
他的心里骤然一沉,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向正在大灶房里搅拌饲料的冯丽霞喊道:“丽霞,有事情了。”冯丽霞一听,急忙放下铁锹,跑了出来。董阳也跟在后面来到了院子中。
那辆警车慢慢地来到院门前,掉了一个头,停在了路中央。
透过珊栏的缝隙可以看到,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走在前面的正是韦强。他们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韦强见一个年轻妇女和一个小男孩儿站在张无金的身后,猜测可能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他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他伸手抓了一下后脑勺,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朝他招了招手,道:“无金,你过来一下。”
张无金回身,面色平静地对冯丽霞道:“你不要难过,我会找律师的。”说完,他伸手摸了摸董阳的头,低头对他说道:“在家乖乖啊,听妈妈的话。”
说完抬起头,转身朝韦强走了过去。
韦强面色严肃,眉头紧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张无金,道:“这个…… 我就不念了,你自己看一下吧。”
张无金伸手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印着:“凤花县公安局《拘留证》”的字样。其中的内容部分写着,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三十三条之规定,我局将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的张无金,予以刑事拘留,等内容。
看完后,他低头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对两个警察说:“好吧,我跟你们走。”
“你太太都知道了?你不要跟她说一声吗?”韦强抬眼盯着他,十分关心地问道。
“她已经知道了。”张无金也懒得解释他和冯丽霞还没有结婚,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
“那就……上车吧,我就不给你戴手铐了。”
三个人从院子里出来,两个警察走到前排的正副驾驶门前,张无金走到后排门边。他回头看时,发现冯丽霞和董阳也跟着到了院门口。
冯丽霞眼眶红了。她那能装下他的整个世界的一双大眼睛,此刻却似乎装不下眼里的泪水。她哽咽着,说不
出话来。
董阳似乎忽然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松开了妈妈的手,向张无金急急地冲了过来。
他一把抱住张无金的大腿,嚎啕大哭,还一边哭一边喊着:“我不让你走,你不是坏人!”
两个警察和冯丽霞都吃了一惊,急急忙忙围了过来。
“阳阳,你已经是男子汉了,男子汉是不哭的!”张无金用手摸着他的头,鼓励他道。“快跟妈妈回去吧,我会回来的。”
“不,不!我不让你走!”董阳仍然不肯松手。他抬头看着两个警察,叫道:“他不是坏人,你们不能抓他!”
“小朋友,”韦强俯下身,摸了摸董阳的头,道:“你爸爸是个好人,我们……找他有点事儿……”
董阳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两只手仍然死死地抱着张无金的大腿不放。他很严肃地质问道:“那你们,为啥还要抓他?”
韦强听罢笑了笑,然后蹲下身来,看着董阳道:“我们只抓坏人的,而且,抓坏人要给他们戴手铐的。”看着董阳似乎听进去了,他又紧接着道:“就是电视上演的那种,戴在手上的锃亮的东西。你看,我们没有给你爸爸戴手铐吧?”
就这样众人连说带劝,好不容易把董阳拉开了,可孩子还是恋恋不舍地抹着眼泪。
警车启动了,渐渐地越开越远,站在院门口的母子二人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小,直到看不清了。
张无金心里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每当自己的生活开始好转时,总会有这些意想不到的幺蛾子出来捣蛋。
难道这就是命?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冯丽霞那眼泪汪汪、楚楚动人的样子,他忍不住想哭。可当他想起自己对董阳说的话时,又忍住了。
“无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韦强,转过身来,对他道:“你不要怪我们啊,我们也没办法,这是检察院要起诉的。”
张无金心里并没有要埋怨警方的意思,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一路追踪糜国劳,最后实是出于正当防卫,才把那个恶魔推下了山崖的。现在却受到了指控,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把糜国劳的尸体、他的拐杖、那根警棍,还有那把匕首都找到了。为此还动用了警犬,否则根本找不到那些东西的。”韦强还在不停地说着。
张无金对这个案件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对他来说,这个案件已经了结了。
他的两个目的:一个是替马院金报仇,另一个是永久地消除三个歹徒的隐患。这些都随着糜国劳的死亡,以及任委和鳌大力的被捕而达到了。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能否躲过牢狱之灾;如果躲不过去,能否最大限度地减少刑罚。
“韦警官,”他开口问道。“这种‘过失致人死亡罪’,一般都会判几年?”
韦强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回答道:“嗯—— 我记得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吧。当然了,还要看具体案件。还有,就是辩护律师的水平了。”
“三年到七年?”张无金听了吃惊不小。也就是说,自己要与冯丽霞分开这么长时间。这哪里是“有期徒刑”啊,这分明是“无妻徒刑”嘛!他想。
如果最后真的被判了这么多年,那他就告诉冯丽霞,不要等他了,让她另外嫁人吧,他不想耽误了她的前程。
至于他自己,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糜国劳是个极其聪明且危险的惯犯,如果不尽快把他绳之以法,他还会继续危害百姓,危害社会的。
他原来以为他会被送到派出所,可是警车却没有开进镇子,而是在镇子外围的县看守所门前停了下来。
韦强下了车,与看守所的人做了交接。
他回过身来,对张无金说道:“无金,你找个好律师,应该能少判几年。你自己多保重吧。”说完,他在张无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就走了。
张无金到了看守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替自己在‘子女抚养费纠纷案’中辩护过的范律师,请他再次出山为自己辩护。
范律师把案件的情况了解了之后,便派自己的助手来到县看守所,详细记录了整个案件,并开始收集数据,进行各种辩护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