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灿烂的假笑不禁让聂珩想起岳父大人对妻舅的评价——他虽然偶尔敞亮得烦人,却从不是一个敞亮人——可证外甥似舅是有一定的现实依据的。
只是遇上这种情况,他可以给妻子一个狼吻,但能给妻舅也来一个吗?
且不说聂珩还没有皮到这种地步,他其实是有些怕唐清渌的,不是被之前的下马威给震的,而是一种小粉丝的敬畏心理。
对他的星星眼,唐清渌可没有大神的自觉,不过长辈的架子倒是端得一本正经,尤其是在看过他带来的伴手礼——Golden Tips过后,脸色瞬间就有些不对劲了,“这可是你岳父给你倒的坏水?”
聂珩是回答是,还是回答否呢?他只能活用从妻子那里活学来的灿烂假笑,“就是一些与您相处的建议。”
“这可不是给你的建议,而是他对我的挑衅!”
“诶?”这是什么暗号?
唐清渌摇头叹气,开始述说对沈彣的无奈,“Golden Tips,一开始是我网罗来想要作为你岳父的网罗。那时我刚走马上任执行长,根基不是太稳固,一方面急需搭建自己的班底,他的理念和行事作风都和我很契合;另一方面,不敢也不能轻易离开总部,这很不利于我修复与你岳母的关系,因为父母离婚,我们很早便分隔两地,感情相对淡漠。”
陌生的陌吧?想起岳母的坦白,聂珩只能尬笑。
“如果他能来帮我,举家搬到亚琛,正好可以缓解我的两大难。而且,比起沈家人,我怎么都要善良得多吧?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这么多年的放任疏忽让她受了那么多苦,弥补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亏待她?可你岳父偏巧和我父亲一样,一样的不知好歹......”有意思的是,他正在向沈彣的不知好歹的受益人抱怨他的不知好歹,“被Golden Tips惊艳后,却道,日后会招待我喝回来的。”
聂珩不是没有听懂,却只是笑笑不语。于是唐清渌又问,“这也是你岳父教的?”
他摇头,“除了茶叶,爸爸就只建议我,在与您相处时,利用好您对我的喜欢。”
唐清渌没有不快,没有否认,而是好奇地问:“你想怎么利用?”
无疑,这是个关键问题,而聂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很好奇您年轻时候的事情。”
闻言男人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大约在6年前,我因为腰间盘手术,30年来第一次下了火线。在病床上的一周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高强度的工作节奏摧磨得差不多了,便萌生了从一线退下来的想法。可恩格勒斯家族毕竟是创始家族,影响力虽然被极限压缩,也始终是有的。甚至可以说,后期的老实不过是在保全实力,以便在我退休之后卷土重来。不安排好后面的事,我这么多年无异于在制作一束烟花,短暂的灿烂过后,便只剩下飞灰和湮灭。幸运的是,备选的继任人都是我的心腹,不幸的是,第一顺位人不如第二顺位人让我满意。哪哪都要讲求一个论资排辈,我不能乱了自己试图建立的秩序,寒了手下人的心,就只能自己纠结。这件事很快传到了你岳父耳里,他,一个拒绝了我3次offer的人竟然主动找来,要给我指点迷津。当然是有条件的——日后你们兄弟如若有需求,我得尽可能地提供帮助。我答应了,但有一个前提,如果你们需要的是钓鱼的鱼,我得依据己方情况来定;但是打渔的渔,必然倾囊相授。”
原来那个时候爸爸就在为他们铺路了......
“他答应得很爽快,爽快到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套,但相较犹如蜥蜴断尾的建议,这个口头协议堪称清纯无害!一直以来也确实相安无事,直到他要把女儿嫁给你......还可以这样玩的吗?”
“沈彧和我结婚,岳父大人可没有发挥任何的主观能动性!”说到这个,聂珩的辩白何尝不是他的委屈呢?“我呀,才不是他理想的女婿人选呢!”
“可在我的视角里,他将我置于一个似乎只能愤怒的位置,因为任何反制措施都可能让外甥女在婚姻续存关系中难做!最后也只有不去参加婚礼来表达我的愤怒。之前你们闹婚变,小丫头发邮件向我求助,没能及时回来并非她所指责的那样掌握不好时间,而是被同一时间她妈妈发来的信息摁住了。指责还是同一个——我掌握不好时间!”说到这个唐清渌无奈加委屈,“不过这部分,你就不要和阿彧说了。”
一如故辙,在好舅舅和好哥哥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一个好哥哥。
聂珩点点头,他当然不会乱嚼舌根,倒不是因为从中受了益,而是感情的排行榜上,除了榜首,什么都是可以被质疑的,他不希望她去质疑或者形成质疑的思维模式。
“再然后你们就和好了,我想事后探查一下你是怎样一个人,总不能出错吧?便回来了。”
“结果如何?”
“撕裂的。首先是流言蜚语派,有说你没志气的,有说你没德行的,还有说你既没志气也没德行的,总之,没有一个好词!其中最有趣当属,你个性软弱,只会躲在父亲的庇护下,是唯他马首是瞻的乖宝宝。长辈派大概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分离出来的,具体表现跟那位张先生差不多,或多或少地都在替你委屈和鸣不平。再就是与你亲近的人,折服派,即现实条件可能会让他们质疑华世,但不会质疑你。这一点在李艾科和沈巽身上都有反映,就不用说你的人了。”
“那您呢?”
“我?我终于明白了你岳父与我达成协议时的爽快!他那个人分裂得很,看上去平和温润,内里却强硬决绝,作为一个体系主义者,又有些无为在里面。就好比他给我的建议——实力的强弱不该由我来主观判定,更何况名声、资历、个性,乃至出身都与能力平级,只有事实才能证明问题;不要害怕冲突矛盾,这至少说明了企业的活性;甚至有所倒退也会是能产生积极成果的净化过程和筛选过程!”
“那后来呢?”
“让第一顺位人上了,而且很快爆雷。他的个性宽和,不介意妥协,很容易赢得支持,但要让组织高效运转还是得有些铁面无私。这既给了恩格勒斯家族发难的借口,也免了我为他说话的可能,于是人很快便被罢免。第二顺位人上位成了顺理成章的事,然后我将第一顺位人打捞进董事会,去和恩格勒斯家族继续掰扯。”
“真是精妙的无为呢!即便第一顺位人凭能力和手段坐稳位置,也同样是一个不错的发展。”
“是呀!无为、有为都得为客观事实服务,而非个人想法,因为想法往往伴随着欲念和偏颇。不过这些对你来说还早了点,你还没有掌握权柄。”
“您当年是如何掌握权柄的?”
“做延续外公意志的乖孙;做能左右朝局的高层眼中圆融听话好摆布的恩格勒斯;与中层,尤其是技术研发部门保持良好的互动联系;总之,让所有人相信,只有我能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给他们。”唐清渌似笑非笑地看他,细数他同样在做的事,但不同的是,除了技术人员,所有人都不相信聂珩会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给他们。
“可这不会提前埋雷吗?”
他的警惕很好地解释了这一不同。人与人的利益并不共通,他拥有怎样的信念感自然引来怎样的信任。
“会,所以得考虑利弊,把握那个微妙的,现在和未来的临界点。但这并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在名利场如何不被金权以及金权的衍生物夺舍。”
“您有什么建议?”
“自省和自律。前者是开展实践,意义最为深远的柱石,能让人对时局做出最及时的判断并尽早调整好应对状态;至于后者,有些姿态可以带来认同,然后进一步使权柄的基础更为宽阔。阿珩,情绪的价值更多地展露了人类的毁灭和自毁倾向!唯有理性能将之克制,给人以区别于动物的,生而为人的骄傲和尊严。”
聂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许久后才道:“......谢谢您。有一段时间,因为过分关注自己的感受,我忘却了君子慎独的准则,让自己长期处于一种倦怠、不安的情绪之中,身体也随之不健康起来,再然后反馈给心理,差一点就崩溃了。那可以说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的极限,可现在回想起来,完全是我的肤浅和狭隘在作祟。”
“人总是这样的,也只有觉察到了自己的极限,才有可能超越自己的极限。我呀,可是很期待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