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远处爆炸的声响依旧在持续,地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震颤,使得桌柜上的器具叮咣作响。
我紧紧盯着军官长满络腮胡的脸,那名军官也用阴郁的目光看着我。
“小子,我劝你最好放手。”
军官被我揪起衣领并没有表现出慌乱或者愤怒的样子,始终保持着一张臭烘烘的扑克脸,但那双映射出微弱光亮的双眸中,有名为危险的东西在缓缓流动。
我拉着衣领往后拽,布料被蛮力扯紧,似要把领子间的衣扣绷断,“我问你,刚才说的什么?”
军官把目光移向旁边的修女,“安瑞斯修女,他是你们教廷的人吗?他想要干什么?”
没等那位修女小姐说话,黑翼走过来与我并肩而立,用凝重的语气说道:“他跟我一样,都是席雅·罗赛特的朋友,我们来这里就是找她的。”
军官显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安瑞斯修女,是这样吗?”
被称作安瑞斯修女的女人点点头说:“是的,我知道他们的大概情况。”
我忍住心中的焦躁,把手松开,等这个男人往下说。
他收起脸上的疑惑,整了整衣领,摆出一幅傲慢嘲弄的嘴脸,“根据最新的禁令,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一级封锁区,违者会以间谍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论处,你们两个胆子挺大。”
我忍着把他鼻梁骨打断的冲动,恶狠狠地盯着他,“别特么废话,说说名单怎么回事。”
军官眉毛一挑,“不好意思年轻人,以你的权限,我无权告知你任何事情。”
黑翼亮出自己的干员证件,“那我呢?按照行政级别,我是你的上司,有权对你下达命令。”
不屑的眼神在军官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他并不情愿听从黑翼的命令,但那身军装毕竟穿在自己身上,肩头上担起呃指责让他不得不选择服从。
络腮胡自嘲一笑说道,“我们正在核实此次事件的所有失联人员信息,对于营救行动后的名单进行筛选,没有确认幸存的人将被列入死亡人员名单,这是刚刚下达的文件,你可以看看。”
我急切地将文件夹一把抓过来,对着灯光去看上面的内容,发现情况如军官所说确实如此,并在后面的名单中找到了席雅的名字。
黑翼扫了几眼文件,质问道:“你们这么操作不合规矩吧,距离事件发生还未超过24小时,你们就急着认定死亡名单,况且认定条件还远远达不到标准。”
黑翼说的不错,军方的做法令人质疑。
按照罗格斯的标准,因自然灾害或者意外事件造成的失联人员,自事件结束之日算起,超过500个自然日仍处于失联状态的,可以被认定为为死亡。而这次事件并没有结束,听听外面的爆炸声就知道战况有多激烈,他们怎么能在这件事上如此草率。
我把文件夹扔给那名军官,再次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络腮胡军官耸起肩膀,满脸无奈,“喂喂喂,我只是个服从命令的下级军官而已,要问为什么我哪知道。严格来说我们这么做并非不符合规矩,首先,我们整理的名单并非经确认的死亡人员名单,而是拟定生死不明人员名单,其次,席雅·罗赛特的死亡认定是有人证的。”
人证?
怎么可能...
军官的说法让我手脚冰凉满脑袋浆糊,不受控制的心慌起来,害怕自己听到那个最坏的消息,害怕坐在轮椅上永远会对我展露温柔笑意的她消失不见。
“确认过遗体的人员会直接认定死亡,由多名目击者佐证的也可以认定为死亡,营救回来的幸存者中,希尔达和露西两人在调查询问中,提供了目击到席雅·罗赛特本人部分遗体的证词。两人在事后的体检结果显示主观意识清晰,便可以证明她们所提供的证词的有效性,因此我们便将席雅·罗赛特列入生死不明人员名单...”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冲过去抓住他的双肩,“那两个人现在在哪?”
也许是被我太过激动的神情惊到,他有点愣神,伸手指向旁边的少女,“就在这儿,她就是希尔达。”
我慢慢转身,看向那个跟席雅年纪差不多大,身穿见习修女服,正站在修女身边抹眼泪的女孩儿。
她是席雅的朋友吗?
意外发生的时候她们是在一起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又干又涩,心口处似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只有她一个人吗?”
安瑞斯说道:“露西被安排到另一个帐篷,你有什么事问她就行。”
“你真的看到了?看到席雅她...”
名叫希尔达的女孩儿面色苍白无力,神情中透着悲伤与疲惫,想必这场意外带来的精神压力让她不堪重负。
女孩儿抬头眼泪婆娑地看我一眼,轻轻点头。
我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头重脚轻仿佛是踩在棉花上,身体的力气在刹那间被抽空,双脚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黑翼眼看不对劲赶紧扶住我。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可能!你们绝对是搞错了!事发时你在她身边吗?能不能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我不甘心,抓住黑翼的肩膀让自己站稳,继续追问。
希尔达低着头没有说话,不太愿意回答,那样可怕的记忆回忆一次就够了,没有人愿意再来第二次,内心充满恐惧的同时,恶心的感觉在胸腹间翻腾,她捂住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安瑞斯注意到希尔达的异样,心疼的搂住自己的学生,“我来替她回答吧,当时在紧急避难的过程中,希尔达和露西在走廊里摔倒,意外见到席雅的白色发卡,同时也看到了她的...部分遗体...”
“白色发卡?”我捂住胸口,里面的疼痛在加剧,宛若插进一把尖刀。
黑翼把手伸到我面前,手心里赫然是一只白色发卡,“刚刚安瑞斯修女跟我说了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是席雅的发卡。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已经知道了?”.
黑翼挪开视线,“嗯,刚刚知道的。”
“你刚刚说...部分遗体?”
我死死地盯着安瑞斯修女,感觉到心跳猛然加快,突突突突跳个不停,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是的,那只是席雅的一只手...”安瑞斯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侧过头,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我不停重复这句话,用力抓住黑翼的胳膊,用近乎乞求的语气问他,“黑翼,你说,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席雅她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对不对?她们一定是看错了对不对?”
黑翼的眼圈红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嘴唇颤抖着没有说话。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痛恨身边的人背叛自己,讨厌陌生的人用谎言搪塞自己,希望自己能够见到一个真实的世界。
可另一方面,他们会用谎言和借口来麻痹自己,宛如幻术般自我催眠,宁可终日躲在虚假的躯壳中,也不愿意面对真实。
恰巧我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内心仿佛出现两个互相争吵的小人,一个人说证词是真的席雅肯有可能香消玉殒了,另一个人说席雅没有死,只是那个女孩儿编造出来的虚假信息而已。
我突然把黑翼使劲推开,用手指着希尔达,用恶毒的眼神瞪着她,用恐吓的语气吓唬她,“你真的看到了吗?你能确定席雅已经死了吗?你敢用你的信仰发誓吗?如若有假,你的灵魂将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说!你说啊!”
希尔达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两只手一起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听到席雅的名字,就感觉心口处如针扎般刺痛,她多么希望那个温柔的女孩儿能在对她笑一笑。
“不要说了...求求你...”失去朋友的女孩儿喃喃出声。
黑翼赶紧来劝我,“阿雪,你冷静一下。”
“放开我!”我挣脱黑翼的阻拦,向希尔达走去。
安瑞斯意识到我情绪不对劲,向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停下!你想要对我的学生干什么?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吓到她了?”
“我想干什么?你的学生撒谎,她撒谎骗人!我要好好教训她!”
修女横眉竖眼义正言辞,“先生!请停止你的行为,你这样做是对伟大光明神的亵渎,是对伟大神职人员的侵犯!我的学生不会撒谎也没有撒谎,因为我也是人证,当时我也在场!我们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席雅,是因为席雅的手上涂了跟希尔达、露西一样的指甲油,那种颜色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先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发生这样的意外我感到非常抱歉,还请控制你的情绪,我们...”
“不!你不理解!”我狠狠打断安瑞斯的话,用手指着安瑞斯修女大声呵斥,吐沫星子差点喷到她的脸上,“就因为看到所谓的指甲油,说什么那是席雅的手,你们不觉得太草率了吗?现在的女孩子都爱美,谁家的姑娘不涂指甲油?当时的情况那么混乱,说不定你们看花眼了呢?”
“不要再说了!——”希尔达放声大叫,哭喊着跪在地上,“席雅她死了!我最好的朋友已经死了——!”
我愣在那里。
“席雅是那么单纯那么可爱,问她化妆品的名字她都不懂,我们还教她怎么化妆...那是稀有的楠薇色,涂在席雅的手上最好看,大家都很喜欢...我们几个约定好了,算是大家心中的小秘密...可是...可是...呜呜呜呜呜——”
希尔达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委屈地像找不到妈妈的孩子,安瑞斯蹲下身,将希尔达轻轻搂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那股没头脑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身体的力量似是被瞬间抽空,我再也站立不住瘫坐在地上。
“阿雪!阿雪你没事吧?”好兄弟的声音在呼唤我,他很担心我受不了打击。
那一刻,我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内心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自己仿佛出现了幻觉,眼前看到的所有景象慢慢变得扭曲,如同被水打湿的水彩画,开始逐渐退色。身边的所有事物失去颜色与棱角,成了单调的素描画像,周围的声音逐渐消失,变成尖锐的白噪音。
最后的色彩集中到一点。
那只染血的白色发卡。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可手伸到一半却无力放下,强烈的疼痛由心口向外扩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不断膨胀,身体要裂开一般。
悔恨、无奈、悲哀等负面情绪在身体内翻涌交织,痛苦的感觉让我几欲发疯。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明明不久前还对着我笑,向我挥手告别,还说让我准时去教堂接她,我们约好的,约好一起回家。
丫头能成为修女我打心眼里高兴,用不了多长时间,曾经还需要我来保护的小丫头,将会像鹰兽般展翅高飞,去自己绚烂的人生。我已经想好了,晚上回家要在家里整一顿大餐,把身边的朋友都叫上,大家伙儿在一起好好庆祝庆祝。
现在我来了,我来接她回家,可她却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也不知道该去哪找她,我没招谁也没惹谁,也不欠谁的帐,我的要求也不高,就只是陪着丫头一起回家而已。
我小心翼翼把那白色发卡放在手心,生怕不留神给碰坏了,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丫头对着镜子看到哥哥送给自己的礼物,歪着头对我露出月牙儿般的笑。
“最新命令!里面所有人都有,即刻起全体撤离!重复一遍,最新命令!即刻起所有人员撤离这里!”
一名士兵匆忙跑进帐篷,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