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市的白昼越来越短。
还不到下午六点，通往外院教学楼的林间小道就已经暮气森森。
凌寒露夹着笔记本，手拎保温杯，往晚间授课的地方去。
灌木又长高了些。行走其间，感到身陷迷宫一般。四下无人之时，更有一种短时间内与世隔绝的奇妙体验。
但她听到有声音在呼应她的步伐。
那声音小心翼翼。像是来自身后，来自枝叶缝隙里。但当她转头探寻，却一切如常。
这让凌寒露想起数月之前曾“遭遇”的窥视了。她不禁莞尔，望向遥远天际，自语道：“你呀，又玩儿这个！”，遂掏出手机。
她选中了那个几乎也算得上“奇遇”的名字。
“Hello？”对方接听。
“闻慧，你出来吧！”凌寒露笃然于胸。
“宝贝儿，说什么呢？”闻慧摸不着头脑。痛失首席女高音的位子，却不妨碍她依旧嗓音撩人。
“我一会儿上课了，你赶紧蹦出来，我们拥个抱，亲个脸！”凌寒露确定这个女人从大洋彼岸带着某些奔放的礼节飞回来，降落在这里。
“你真把我说蒙了！我还在国外呢，怎么抱你？你是想我想疯了吗？”
“真不是你呀？！”凌寒露这才觉得环境并没有想象中友好。她在渐黑的天空下忽感寒意袭人。“那会是谁呢？”
“你怎么啦？真想我啦？呵呵，我月底前就回来，到时聚聚！”
“月底……其实就是年底啦！”
“对啊！我在网上看到说A市今年还准备搞跨年烟火秀，我们一起去看吧！”
“我们？烟火秀？”
“是啊！去年你跟那个人去的，我呢，后来……唉，总之非常不完美。今年我们来个女人们的跨年，好不好？”
“就我们？不欢迎男士？”
“当然！你那个小奶狗就临时放到宠物寄存处又怎样？哈哈！不至于寸步不离吧？”
“好！既然是女人们，那我多叫上两个女人，可以吧？”
“那当然好！”
“好的，跨年烟火秀见！”凌寒露回应了闻慧的电话“亲吻”，道别。
2
凌寒露信守承诺，没有向顾盼透露具体的跨年安排，只说是有约。对于不能陪伴“小奶狗”在新旧交替之际往二字头进一步跨越，她表达了歉意。
“朋友就想约我们过一个纯女人的新年，态度十分坚决，我答应了。抱歉啊！”
“巧了，刚刚也有人请我一起跨年呢，也说保密。”
“那太好了！我还在琢磨着把你搁到哪儿呢。”
“老师，听您这么说，我真高兴……求求您，把我当您私人物品吧！”少年乞求收留的态度热烈而恳切。
“你呀，让我慢慢儿来，慢慢儿体会占有欲的乐趣。顾盼，我觉得，自己有时候不那么冷静了。”
“是因为我吗？”
“当然。”
凌寒露说起“有失冷静”，脑中立即出现她在G城医院搜寻白茶山遇险的顾盼时，横冲直撞，近乎失控的状态。她还记起，她毅然决然冲进顾盼的浴室里，借着雾气蒸腾视线不佳，去触碰他一丝不挂的身体。那时她清楚，助残只是个“光鲜”的借口。
后来在卧室。他们聊起过往，她毫不避讳地展露那些残酷血腥的印迹，丝毫不考虑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会被一个涉世未深的二字头理解为获取怜悯的手段还是寻求刺激的暗示。都不管了。就是想让他知道。
此时她的小朋友在电话那头因为得到女人的肯定而乐不可支。笑声因为过于松弛而呈现出少年独有的清新质地。使她临近年底时对于又长一岁的唏嘘和喟叹暂时消散了去。
而说话间，新年真的就近在眼前了。
3
女人们约好的碰头地点，就在滨江观景平台一侧。那里最为显著的标志，是某当地著名雕塑艺术家遍布各处的作品之一。肉眼凡胎品味不出它的美感，但作为地标方便友人见面，它倒是称职的。
这里，四个女人中的三个因为去年来过，轻车熟路。唯有许书屏多花了两分钟方才寻着目标。
“书屏，一桐，闻慧，容我先用一分钟让大家彼此认识一下！”凌寒露作为女人们之间的纽带，以最简洁的方式构建起了一个由闺蜜、忘年小朋友以及受害者同盟等等关系组成的跨年姐妹团。
互致问候，互送祝福。不消一刻就到了熟悉的倒数秒环节。四个女人勾肩搭背，朝着天空斑驳绽开的绚烂一片，或是许愿，或是追思……
“书屏，我把你拽出来，抛下家里俩娃，老陈怎么想？”
“我不在，他自有一套陪伴孩子的方法。就算老陈不在，孩子们自己也能想办法应对……人生总有些事突如其来，对吧？”
“书屏！新年啦！”凌寒露紧紧搂住许书屏，用臂弯为她抵挡岁末的凋零之感，将崭新的气象召唤过来。
“寒露，你懂我才叫我出来的，我明白！谢谢你！”书屏回敬寒露一个腮边香吻。
“一桐，你本来有什么迎新打算的吗？要是不来这里的话。”
“是啊，小丫头片子，应该比我们这群中年妇女有更多乐子吧？”闻慧凝望夜空，不由得感叹。
“姐姐们，我可以说实话吗？”
“当然。”
“凌姐姐邀请我，我必须来啊，你是我偶像。还有，我来这儿可以回味去年的烟火秀。算故地重游。就一丢丢想念，真的，一丢丢……”陆一桐搂紧凌寒露腰际。
“懂！”
“凌宝贝儿，我给你带了几盒修复胃粘膜的药。是朋友推荐的，效果不错。”闻慧从身后抱住与她一样遭受无妄之灾的女人。对于没能及时阻止此事，及时止损，她始终不能释怀。而围抱的双臂，能替她表达一小部分愧意。
“有没有治嗓子的药？”凌寒露虽不愿记起那次中途离场的音乐剧观赏经历，但闻慧版的克里斯汀，是她念念不忘、列入“有生之年”愿望清单里的一项。
“其实我现在做编导也很好，施展的空间反而更大了。”闻慧说话间眉头挑起，神色怡然。
“创作者的成就感？”凌寒露跟着心情跃动起来。
“嗯。而且我现在的烟酒嗓更性感了不是？哈哈，女人们，去喝一杯吧？尤其是你，”闻慧一手又抱向陆一桐，“小丫头，姐姐教你识人！”
4
新年的凌晨。凌寒露与陆一桐相互搭着肩，往绿野小区行进。
脚下踉跄的是陆一桐。因为与闻慧谈话投机，多喝了两杯。心境也为之大开。
她们摇摇晃晃来到小区外沿的巷子里。其他近路临时封堵，这里几乎就是步行唯一通道。
才刚走进，陆一桐立马反应出对环境的熟悉。她借助墙壁上攀援的植物来辨别位置，并不时念念有词。
“一桐，说什么呢？”
“这个地方我来过，去年，还在这儿抓了个抢劫犯！那个痛快！”陆姑娘一只手臂甩起，复现当时的壮举。
“你？就你一个人？”
“是啊！不信吗？姐姐我告诉你吧，本来呢，我是在巷子里蹲顾盼哥哥的，没想到遇见那么个鬼，以为我好欺负，切，被我三下两下就给制服了！哼！”
“你这么厉害？”
“可不是嘛？小时候跆拳道可不是白练的。不过，姐姐你过来，凑近点儿……”
凌寒露配合着靠上去。
“我告诉你个秘密，后来顾盼哥哥来了，我就假装受辱，想让他保护我来着……他没理我！他居然没理我！到派出所，那个鬼竟然说没打算劫我的色，我不是他的菜！我有那么差劲吗？我有吗？”
“哈哈，你很好，你是个好姑娘，真的！”凌寒露被半醉话多的陆一桐逗得发笑。“你呀，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可爱的小作精！”
“作精？作精还可爱？”
“嗯，别人我不知道，反正你可爱！”
两个女人朝巷子深处继续前行。
凌寒露走着，越往里，越发听出在她们俩步伐之外，不远处还盘旋着别的脚步声。
对于这个小巷里有第三个人存在，她确信无疑。但肯定不是闻慧。那个女人此时说不定早就酣睡如泥了。
她边走边回头张望。并将陆一桐搂得更紧。
可是五秒钟后，凌寒露才惊觉，她刚刚对方位的判断出现错误。那声音来自前方十米开外的拐角处。
一个黑影猛地窜出来，以捕杀猎物的姿态向女人猛袭。这果然是个人迹罕至的绝佳作案地点。一瞬间，凌寒露脑中划过陆一桐描述的那起劫案。
黑影冲到女人们跟前，快速辨别两人相貌之后向凌寒露下手。
他扼住凌寒露的脖子，一脚踢开摇摇欲坠的陆一桐。
凌寒露后背撞到墙上，惊慌和疼痛促使她奋力挣扎，并发出干涩断裂的呼救声。
陆一桐被那歹徒踢中，身体失衡，一屁股坐到地上。而这猛烈的震颤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凌寒露正被挤压在水泥墙面上痛苦不堪。
她迅速起身，猛扑上去。连踢带拽，那人终于松了手。见势不妙，落荒而逃。临了还撂下一句，妈的，没告诉我是两个人啊！早知道就不接这个活儿了！
陆一桐替凌寒露扯开衣领，扶她缓缓坐下。“姐姐，先休息会儿再走。”
“好，一桐，多亏有你。”凌寒露喘着粗气。气息断断续续。
“姐姐，你注意他刚才说了句什么吗？没告诉他是两个人？什么意思？有人买凶，杀，你？”
“呵，听错了吧？我是什么要紧的人吗？那就是个疯子……”
“可我确实听到了啊！”陆一桐说着，不由得皱起眉，用鼻尖向凌寒露身体探过去。
“傻丫头，你干嘛呢？”
“姐姐，你身上哪来的臭味儿？就那种，臭烘烘的垃圾味儿！”
凌寒露听闻，也跟着嗅嗅，即刻皱起眉头，确实臭。
“我知道了，是刚才那个人身上的。你说他是什么人啊，捡垃圾的？姐姐咱们要报警吗？”
“不，不用了。”
陆一桐见凌寒露脑袋歪着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便停了絮叨。“嗯。”
“走，先陪我回家去吧！”
“要打电话给顾盼哥哥吗？”
“别。他朋友请他一起跨年呢，别扫了他的兴。走吧，小丫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