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床上就着灯缝衣的方春莲，听着大家的话，不插嘴，等大家都说完了, 她接着说，自己也要找借口找一点事做，增加一点收入。真常恩笑着说，你一心一意 养老，我养得起你，你不要操这份心。方春莲说，这个钱是我一家人用血汗挣来的, 你不拿别人拿走了，多拿一个是一个，日后这些孙子都大了，要用钱的地方多。其实 真常恩把自己的全部收入都交给了妻子，但是那都是有数的，她需要自己挣一点钱补 贴还在困难中的弟弟一家人，这是她的心病。用丈夫的钱去帮助自己娘家人，即使丈 夫不说，但是，他的儿孙大了，日后他们知道她用真父亲或爷爷的钱去照顾方家的人, 不仅使他们不看重自己，也会给后一代留下矛盾的根源，这样不好。现在自己用自己 挣的钱去接济娘家骨肉，到时候，就是大家知道了，谁也没得话说。真常恩笑着说, 一步一步来，这是小事，以后他来想办法。
说完了公事，方家朝走到一直伏在灯下做作业的水清的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作 业，叫他一笔一画把字写好，认真读书。水清很听话地点了点头。从大人的这一段对 话中，已经懂事的小水清对方家舅爹的刚才说的话听进去了八九分，在他幼小的心灵 里，第一次真正接受了这个陌生的舅爹，他认为舅爹说的话是对自己一家人好。自此, 这个调皮得出了名的家伙对方家舅爹十分尊敬。
第二日，方家朝把起草好的真常恩辞职和提名真泉柏任医院副院长的报告交给杨 长利。杨长利接过去一看，傻了眼，问是哪个要他写提议真泉柏做副院长的。方家朝 正色看着杨长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真常恩。”要发火的杨长利，看着方家朝的脸 色，知道来头不对，接着笑了笑说好，这样好，自己有一个帮手好。
过了几日，公社的红头文件下来了，真泉柏被任命为医院的副院长。
又过了几日，由真旺庆起草的服药说明书印出来了，上面的落款处端端正正地印 着真常恩三父子的名字，杨长利胆战心惊地看着，无话可说，他发现这一家人来势凶 猛，如果不想对策，自己在这里就无立足之地了。
又过了两天，真常恩向杨长利提出来，因为自己的内人方春莲不识字，年纪又大 了，不如安排她做其他事，就叫她在家里清理说明书，往每一张说明书上加盖公章, 拿一点生活费。这一次杨长利很干脆地表了态，同意每一张说明书给一角钱的手续费。 并且口头决定，只要方春莲在世一日就拿一日手续费。他在讨方春莲和真常恩的欢心, 也为自己一家人站稳脚跟做人情。
再说真晚青见真常恩一家人都离开了真统一，这棵他摇了十几年的摇钱树被人挖 去摇了，自己吃香喝辣的日子没有了，他气得骂了几天人，但是，胳膊终究扭不过大 腿，他只好干瞪眼。但是，对真常恩一家的背叛，他又不甘心，得想办法报复他一下, 解解心头之恨，想去想来没有其他办法，只有一件事能搞真常恩，那就是要他交清他 一家人欠生产队的老超支款。他找来了出纳，问清楚了真常恩一家还欠生产队二百七 十元钱，便气冲冲地找到风湿医院来，见真常恩父子正在坐诊，他的旁边围了一大堆 病人，仿佛看见花花绿绿的钞票流进了别人的腰包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走了过去, 叫了一声：“真常恩。”
正低着头看病的真常恩听到一声不恭敬的叫声，抬起头来一看是真晚青，见他的 脸色不对，知道他有屁要放，为了不臭围在自己旁边的病人，他站起身来，问了一句: “你有么事?”真晚青黑着脸说：“你家里欠生产队的超支款么时候还?”
真常恩一听真晚青是为这件事来的，暗自好笑。真旺庆看了真晚青一眼，站起身 来对他说，这里是医院，不是真统一，请你有话到外边去说。
真常恩见儿子发了火，怕吵起来了，让病人看笑话，连忙放下笔，笑着拉着真晚 青往后院走，边走边问他欠几多钱，说这点小事，带个信来就行了，何必劳他大驾走 一趟？
把真晚青引到自己的家门口，真常恩止了步，大声把房里的妻子叫了出来，对她 说晚青是来收超支款的，问她手上有几多现金，叫她交给他，打发他走人，免得病人 看笑话。
交代完妻子，真常恩转身回到诊桌前继续给病人看病，把真晚青晾在了后院。
见丈夫没有好脸色走了，方春莲也来了气，她扫了真晚青一眼，也不叫他进家里 去坐，更不说喝茶了，提高嗓门说：“晚青，我一家人差你几多钱呀，劳你黑着脸来 讨。”她没有问差几多超支款，问的是自己一家人差他几多钱，是重重地扇了真晚青一 个耳光。
真晚青听见方春莲的话锋不对，他也晓得方春莲的厉害，站在这里，不是站在真 统一，不是他说话的地方，说多了，下不了台的肯定是他。因此，他仍然黑着脸说他 是来替生产队收超支款的。方春莲仍然没有好声气地问差几多超支款。真晚青说二百 七。方春莲转过身，进了门，过了一会就出来了，拿着一叠十元钞票往真晚青手上一 塞说，请你点好，回去把我一家人的欠账消了，把我家的药坊退出来，过几日我回来 重新修理。那个药坊是我一家几代人的心血，是我一家发家的根本，从现在起我的钱 交清了，再不许任何人到我家的药坊去拴牛了。
说完话，方春莲转身走进家去，“砰”的一声关了门，把真晚青一个人凉在了 门外。
真晚青看了看方春莲的家门，看了看手上的钞票，无地自容了。他把钱往衣袋里 一塞，转身几步便出了周家祠堂大门，头也不回地到供销社餐馆里叫了一个炒肉，一 个炒鸡蛋，一个猪肝汤，要了半斤散酒，坐下来，喝着闷酒，暗暗地骂道：“老子非要 让你晓得我的厉害。”饱饱地吃完了饭后，边打着嗝，边气喘吁吁地回了真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