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黑风洞,张若然正在睡觉,翻来覆去,睡颜张皇,猛地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明明是寒冬腊月,自己却浑身湿汗,心惧不已。
好长时间没做梦了,可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的做了噩梦,一个,异常可怕的梦。
张若然坐立不安,在洞天中徘徊良久,观音大士突然来访,手中提了一个紫金钵盂,
“妙大娘,您来的正好,我有事要讲。”
“待会再说不迟,然然,快随我走一趟,帮个小忙。”
原是燃灯古佛念话与观音,唐玄奘取经行路已功德圆满,却在珍楼宝阁前遭阿傩迦叶索贿,因拿不出好处,不明真相的被塞了无字经书要回去。
腾驾风雾赶至灵山外,见到师徒一行人乐呵呵的准备飞回东土,张若然随即招来狂风,将他们全都掀落地,无字书卷漫天飞舞,唐玄奘这才发现自己被坑了。
趁唐玄奘苦恼时,张若然坐在一处山峰顶,故意释放大量灵气,孙悟空闻见味儿,挠头拔下一根猴毛,轻轻一吹,变出一个分身来找张若然。
张若然见到嘻皮笑脸的孙悟空,莫名不爽,将紫金钵盂扔给他,
“大圣,你早料到会出这情况,为何不提前做些准备?再者说,那猪悟能耳中可私藏了不少银两,打发人事当是够用。”
“哈哈,黑妖精,这你就不明白了,我家师父为人老实死板,一心向佛正道,不晓险恶,此番正好是让他记次教训。”
“别啰嗦了,你看你家师父急得都快哭了,赶紧领他换真经去吧。”
孙悟空突然收起笑脸,郑重道,
“黑妖精,俺去换的,确是真经否?”
张若然愣了一下,这猴子啥时候开窍了?但这可不是能随便思索的事,随即不耐烦的撵人,
“去去去,社会上的事情少打听。”
……
紫晶宫后方是宽阔的天社日月坛,一处偌大的平顶,坛分内外,外方内圆,外坛对应天星四象,在东南西北各设有白玉棂星门。
内坛是环形三层结构,台阶共三层,每层为九阶,最高层的坛中以剔透琉璃板铺地,琉璃下的石板上画了万天繁星,中心有处凸起的玉石矮柱,对应紫微星。
只有在九尾传承仪式时的祭祀才会使用,天社日月坛正底下是轩辕帝陵主棺室,陵墓呈竖穴式漏斗阶梯状,棺椁里留藏了轩辕帝的剑与衣物,并无尸骸。
此刻,青丘皇帝就被囚禁在轩辕陵的前室中深刻反省,这里隔绝一切术法念话,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输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或许知道,但又不想承认。
上午在紫晶宫大殿中,白婉君和江灵雪几句对话后,原本陷入困境的二人,形势突然逆转了。
江灵雪不再分心护她,上下翻腾剑荡四方,朝苏百花靠去,
“花姐,小白需要水。”
苏百花点头,甩手一挥,缠绕流转的气流成片挥洒上去,化为清露雨珠,江灵雪与苏百花彼此掩护退到一边。
白婉君自袖中取出一个袖珍小瓶,倒出一粒仙丹吞入,身上瞬间迸发出磅礴灵气。
白婉君抬手,殿中气温刹那间变得寒冷难耐,漫天飘霜,霜花凝结成一根根冰棱,高悬殿顶,白婉君手往下一按,无数冰棱如暴雨落下。
殿中哀嚎遍地,护卫们自顾不暇,血溅满地,阵型混乱溃散,江灵雪趁机遁入阴影消失不见。
皇帝眉心轻蹙,平静的心态被微微撼动,似乎有点小瞧这半妖,不过也仅此而已了,皇帝口中念念有词,残存的护卫们齐齐潜入黑雾中。
黑雾间忽然雷光撕扯,白婉君急忙退开,只听得雾间有沉闷的低吼声,越来越近,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攀上地面,似乎有什么大家伙要爬出来了。
突然间,黑雾尽散,那大家伙还没露面就不知掉下哪里去了,不甘的怒吼声在殿中回荡,听得白婉君一阵心悸后怕。
“结束了。”
明明珠帘罗帐没有任何动静,却不晓得江灵雪是从哪里摸进来的,一点气息也未感受到。
皇帝大意了,当惊觉猫妖不见的时候,忽而感到颈前一凉,画雨剑已经稳稳架在了脖子上,不得已,只好解除术法,举手投降。
当白婉君和苏百花来到面前时,皇帝身上飘出丝丝缕缕的紫色薄烟,苏百花努了努嘴,小脚轻踏地,铃铛声清脆,紫烟瞬散。
“娘,恕女儿不敬。”
苏百花拿出缚妖索捆绑皇帝,她老妈不像孙悟空有奇术可脱,也不像张若然能凭怪力挣断绳索,只要被缚妖索封住灵气脉门就无计可施了。
皇帝倒坦率,输了就是输了,不气也不恼,要杀要剐随便,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她改变想法。
白婉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还好来的是自己和雪儿,如果张若然在场,绝对会冲上去疯狂羞辱,比如轻拍皇帝的脸大肆讥笑……想想就丢人。
几人疗愈歇息了数日,送别江灵雪与白婉君后,商讨无果,苏百花就把老妈关进了地下的轩辕陵前室,皇帝都快郁闷死了,仗着自己术法高强,严重低估那两个妖精了,自视甚高,不该啊,不该啊。
苏常明来送饭了,食盒放在特定的青石板上,机关就会缓缓递进帝陵中。
“是常明卿吗?把门打开,朕提升你的官阶。”
苏常明捂着耳朵小跑离开,自欺欺人道,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另一边,刚走出青丘,外界依旧是白茫茫的冬雪覆地,白婉君忽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胸闷乏力,药效退去了,灵气透支得太厉害,副作用上来了,江灵雪蹲下身去,
“小白,我背你。”
白婉君扭捏了一下,还是乐滋滋地趴到将军背上。
最后的工作结束,白婉君和江灵雪已经被开除了,张若然不准她们俩继续待在黑风山,药铺里还藏有二人很大一笔安家费。
“雪儿,如果我说,我想择一良辰吉日,与你成亲,你会答应嘛?”
“嗯,我答应你,可以不是如果吗?”
“……傻猫,一言为定。”
白婉君不禁浮想联翩,遐想着与将军拜堂成亲,过些没羞没臊的日子,待黑风山那边结束,偶尔也去串门吧。
从广寒宫下来后,白婉君独自一人走过了许多地方,那些曾让她觉得落魄失意的景物,如今有将军陪着,想来却添了许多浪漫,突然好想拖着她一起去看。
烟雨水乡的姑苏、繁花似锦的锦官城、牡丹花开的京城、灯火阑珊的长安;还有,塞下的秋风、大漠的落日、江陵的晚霞……好多地方,不知要多少年岁才能全都再走过看过一遍。
来日方长,慢慢去看。
白婉君突然止住畅想,发觉将军越走越快了,鬓边冒了一些冷汗,好像在惧怕什么,可附近都是白茫茫的雪地,什么也没有。
江灵雪突然停下脚步,面色恐慌,白婉君担忧地附在她耳旁轻声问,
“雪儿,怎么了吗?”
江灵雪放下白婉君,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空无一物的雪地,
“小白,你先回去,走快些,越快越好,我晚点就跟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没时间了!小白,快跑!”
白婉君有些生气,猫儿这是想使什么花招撇下自己不成?好呀,刚答应就不认账是吧,太过分了,如果周围有什么,自己应该也能感知到才对。
江灵雪死死握着剑柄,神经紧绷,像只炸毛的猫,不断催促道,
“小白,求你了,快走,之后不论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那好吧。”
白婉君郁闷的走下去,忽然听见咻的一声,江灵雪猛然将她一掌推开,传出低沉的闷哼。
踉跄几步后急忙稳住了身形,转身看去,江灵雪牙关紧咬,一手捂在小腹上,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不停渗出。
方才江灵雪望去的方向,有人正朝她们走来,行态惬意似轻云出岫,青衣袖袍白腰带,仙气缭绕天上人。
“二位姑娘步履匆忙,是要去往何处?”
画雨剑蓦然出鞘,江灵雪强忍腹间剧痛说,
“小白,快跑。”
本还慢悠悠迈着步子的仙君,眨眼间便闪到了二人身前,
“不好意思,二位,今天谁也走不了。”
江灵雪迅速跃出挥剑砍去,还未触及,仙君身上瞬间泛出一阵金光,将剑弹开,退出数丈,似是砍了磐石一般,江灵雪持剑的手,虎口被震裂开。
白婉君慌忙取出药瓶,撒出大把丹药囫囵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吞咽,就感到喉咙一紧,呼吸困难,那仙君一晃身,转眼就掐住了白婉君的脖子,拎起来用力往下一摔,口中仙丹全都咳出来。
江灵雪再度提剑暴起扑去,布满血丝的双眼如鬼魅般猩红,凶恶的憎恨与杀意形成粘稠黑纹爬遍全身。
仙君不紧不慢的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而易举夹住了刺来的画雨剑,一探勾脚使江灵雪跪立在地,一手挥袖作刃,斜上挑去,劈开前胸皮开肉破,血如泉涌。
白婉君拾起散落遍地的丹药,混着雪泥一同吞下,双掌按在地上,周围的雪好似活过来一样,立即聚拢快速攀附仙君全身,凝结成一个冰人。
咔的一声,冰上出现了数道裂隙,又响一声,冰牢瞬间碎裂,仙君毫发无损,轻轻拍掉衣袖上残留的冰晶。
仙君斜睨了白婉君一眼,微露轻蔑讥嘲之意,并未将她视作威胁,伸手作爪状朝江灵雪胸口的伤口探去,
“不……不要!上仙饶命!求求您,不要杀她!”
“不行啊,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白婉君撕声哭喊着叩头求饶,仙君丝毫不为所动,手指硬生生插入伤口,从容淡然的抓握,捏烂了心脏,江灵雪睡倒在地,眼瞳黯淡无光。
白婉君怔在原地,泪流不止,好像自己的心也被一道捏碎了,至今为止未曾感受过何为寒冷的她,却在此刻切身体受了,剔骨的冰凉自心底蔓延,爬遍通体。
她呆愣愣的仰着头,闭上眼,浑身失了知觉,仿佛被施下定身术,仙君缓缓朝她走去。
抬手欲给这引颈就戮的妖精一个痛快时,仙君耳孔中窜入阴凄骇人的呜鸣,肩膀传来一阵剧痛,翻手过肩摔下什么东西,迅速退开数步。
江灵雪的尸体,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附上他后背,硬生生从他肩膀撕咬下块肉来,她现在意识全无,却仍守在白婉君身前。
四肢着地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可怖,喉咙传出阵阵低吼,尖牙利爪,全然没了一副人样。
白婉君像触电一样惊醒过来,痴痴的抱住江灵雪,
“雪儿,雪儿……”
仙君定睛一看,又放松下来,
“没用的,她死透了,没想到还会诈尸,你也该随她去了。”
如他所言,江灵雪临死前的挣扎也逐渐灯枯油尽,慢慢瘫软,不再动弹,是白婉君紧紧抱着,她才没有倒在地上。
仙君抬手一指,指缝射出一箭金光,瞬间贯穿了白婉君心口,见二人瘫倒,随即转身离去,消失在雪原中,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确信他彻底离开后,躺在地上的白婉君眼眸半睁,艰难摸出万宝乾坤袋,咬开系袋的丝条,乾坤袋吐出成堆珍材异宝,白婉君皆视若无物,侧过身,费力翻找,终于拿到其中外形精致奢华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边嵌着一颗色如泥珠的丹药,仙丹至臻,长生不老药。
白婉君把仙丹含在口内,趴在江灵雪胸前,闭眼吻去,用舌尖抵着,将长生不老丹送进江灵雪嘴中。
随后头一歪,靠在将军胸口睡过去,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江灵雪,我果然,好喜欢你。”
放晴许久的天空,毫无征兆的又下起雪来,零零落落的轻柔絮雪纷扬飘洒,落在如花绽放的血泊中,落在白婉君安静的睡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