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清流之哀
书名:清流 作者:贺兰山阙 本章字数:8050字 发布时间:2022-10-26

“天祐中,唐宰相柳璨希太祖旨,谮杀大臣裴枢、陆扆等七人于滑州白马驿。时(李)振自以咸通、乾符中尝应进士举,累上不第,尤愤愤,乃谓太祖曰:‘此辈自谓清流,宜投于黄河,永为浊流。’”

 ——《旧五代史·梁书·李振传》

 

唐天祐元年(904年),宣武节度使朱温引兵入关,强行迁都洛阳,弑杀唐昭宗,立傀儡昭宣帝,独揽朝纲。朱温为扫清妨碍他篡唐称帝的阻碍,大力清除异己。于是在其幕僚李振的唆使下,将独孤损、裴枢、崔远陆等昔日的朝中重臣降职查办。

此举遭天怒人怨:“二年五月,西北长星竟天,扫太微、文昌、帝座诸宿。”占星者云:“妖星谪见,君臣俱灾,宜刑杀大臣以应天变。”

朱温心腹、当朝宰相柳璨向朱温首疏与其有嫌隙者三十余人。于是,朱温将裴枢等被贬谪守的一众朝中官员,都聚在滑州白马驿杀害。

朱温幕僚李振早年屡试不第,对这些出身科考的朝官多有嫉恨,于是又向朱温谏言,将死者全投入黄河,以污浊其身,毁其清流之誉,史称“白马驿之祸”。

 

“白马清流”之祸,始于一次彗星光顾。而此时北京的西南上空,也有一颗彗星突现,朝廷上下皆为之惶恐。

对于天象的异变,历代王朝对此饱有敬畏,以为是上天对王朝治理失德之警告。而洪涝、地震、瘟疫、饥荒以及刀兵之乱等灾祸,则视为是上天在惩罚天子过失。

为此举朝都要祈禳,以图挽救,清代更是如此。凡日食、月食等天见异像,京城百官都要赴礼部、太常寺去行救护礼,而恐彗星尤烈。

因彗星形似扫帚,意寓“除旧布新”,意味着要改朝换代,常有“兵起四方”、“兵起天下”之类的占词。《黄帝占》曰:……其彗星之出,以甲寅日见日傍有青方气,此岁星之精将欲为彗;以丙寅日见赤方气在日傍,此荧惑之精将为彗。以五色气候知之,则五星将欲为彗之变,先见其气,后见其彗。彗星见而长,天子死,五都亡,贱人昌,无道之君受其殃。期不出三年……

钦天监司及史官众遍览古籍,见相关记载繁多,其中有两则与今日之彗尤其相似。《新唐书天文志中》有载: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有客星三,一大两小,在虚宿、危宿间,乍合乍离,相随东行,状如斗,经三日而二小星没,其大星后没”……此正是朱温引兵入关,弑主篡位之前兆。

又有《资治通鉴》第二百一十卷载:睿宗先天元年,秋,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唐纪二十六》……此后便是宫廷政变,祸起萧墙。

有监司高呼:“轩辕、太微、大角,这些星宿主天下社稷的治乱兴衰,观此彗星,具有扫帚状气尾,尘尾中,有一段弯曲尤烈,称之为‘蚩尤旗’。彗星入侵帝王宫阙所在的天区,预示大的变故即将发生,轻则朝堂动荡,重则……重则改朝换代……”

大臣们众口一词,却都没有应对之策,只求皇上祈祷上天,请求宽宥。顺治帝甚是惊惶,对江山社稷万分忧虑,他此刻更想听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西洋老者的意见。

此人即是时任钦天监正的汤若望。汤若望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科隆(德国),是天主教耶稣会教士,早在明天启元年(1621年)时,他受葡萄牙耶稣会委派来华传教,他将约翰亚当,改汉名汤若望。因其才能卓绝、学识渊博,得到明朝士大夫的认同,成为继利玛窦之后的在华传教士首领。崇祯三年,由礼部尚书徐光启举荐,汤若望就职于钦天监,译著历书。他在天文、历法、光学、数术等方面都颇有造诣,更是精通机械,曾帮助祟祯皇帝制造出威力强大的红夷大炮。

清军入京后,汤若望亦受到清廷的器重。摄政王多尔衮欲编制新历法颁行天下,代替明时旧历,于是命钦天监官员修订新历法。通过同年八月日食时间测定,大统历与回回历分别相差两刻、四刻,而汤若望的“西洋新法”测算丝毫不差,优劣顿现。清廷当即宣布采用西洋新法,将新历书赐名“时宪历”,命汤若望接任钦天监正。

顺治亲政后,汤若望圣眷更隆,顺治称其“玛法”,满语为爷爷之意。屡屡召他进宫讲解天文学等知识,内外朝政常问计于汤若望。汤若望官级一路升至正三品的太常寺卿,他时常向顺治宣讲基督教教义。

面对皇帝的质询,汤若望的表现不像满朝文武那样大惊小怪,他对此天象有着不同的见解。

基督教早期对占星学颇有排斥。占星学认为人的命运是可以先知,这与基督教基本的教义相悖。文艺复兴以后,占星学又重得青睐,许多国王、教皇,也有许多宗教改革派的人相信占星学。此时西方占星学和天文学没有清楚的分界,天文学者往往同时也是占星术士,汤若望便是其一。他们将占星学作为一门学术,始终相信天体对地球上的事物的影响,从而做出一些相应的预测。

古观象台上,汤若望引领皇上到一座长筒镜前,这是他早年进献给皇宫的一台天文望远镜。顺治在镜中极目星空,“大扫把”就在当空高悬,直击眼底,更是可怖,他忧心忡忡地问:“玛法对此有何见地?”

汤若望心中早暗自思量:“此轩辕星宿,与我西方占星中狮子座星域重叠,其中帝星所处位置正于狮心处。此彗长而孛大,故能久不散,亦能随天转,直击雄狮脏腑,于我西方传统占星学中也是极为不利。”

为打消皇上的恐慌和忧虑,他说道:“此是天文中正常现象,陛下大可不必忧虑!彗星是由冰冻着的宇宙间杂质、尘埃组成,远离太阳时,它只是个云雾状的斑点,在靠近太阳时因凝固体的蒸发、气化、膨胀、喷发,因而产生了彗尾,因此它有时形状各异,越靠近日端彗尾则越长,有时还不止一条……”

连日来的危言令顺治大伤心神,汤若望的说词令他耳目一新,心中释然大半:“玛法的意思是,此乃自然之规律?但为何彗星每到之时,天下必有灾祸?而且屡屡灵验?”

“有些只是赶巧罢了,不过有些则有一定依据。比如,凡彗将见,必有大风或大旱。缘燥热横满空中,容易变风;未带湿气,故不能变云,故主多荒而旱,以彗燥热,能噏地上饶泽之气。又主多震,以彗在上噏气之紧,地中之气吸之欲出,所以地震动。主灾疾,以彗吸动燥气,流动人间水泽之处……

顺治道:“玛法之意,是此彗星带来的是旱灾,地震?而非兵祸?”

“嗯,即使有兵祸也未必能长久。”汤若望继续安抚道。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是万民遭殃,我身为君王,再将如何祈禳以避祸?”

“依我看天变倒不足畏惧,真正能主导时局的是帝王之心。若国君有德则不需要禳祭,若失去德行禳祭也是无用。陛下广施仁政福泽万民,何愁皇天不能眷顾?”汤若望刻意将“上帝”换称皇天,以求皇上能更好的理解。

顺治闻其所言,竟与《左传》中晏子劝说齐侯无大异,更心生无限敬仰:“凡圣贤之言,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玛法学识贯通古今,包罗万象,实令我眼界大开!”

顺治喜出望外,他向来对这个学识渊博的长者深信不疑。在汤若望面前,他总是忘却了自己身份,像个求知若渴的孩子。

汤若望并未因得到皇上的眷顾而沾沾自喜。他回到处所,在圣坛下,望着高高穹顶上绘满的天国图景,陷入深深的思虑中。

这是一座巍峨的巴罗克式大教堂,于顺治七年得旨兴建,上有顺治帝御笔亲书的“钦崇天道”的匾额。自利玛窦来中土传教以来,历经数十年的经营,各地天主教堂已有三十余处,信众已达十五万之多,堪比西方一小国人口。而现在,罗马教廷中一些狂热的宗教人士,打算要采取激进的传教方式,禁止这里的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已激起了士绅的不满。此时汤若望最为担心的是,因为这种东西方文化信仰的迥异,将会给未来天主教在中国的发展带来极大的阻碍,甚至是灭顶之灾。

正因为自己所受的恩宠和隆遇使天主教的传播得以持续,而今纵观天象,这个年轻的皇帝性命恐怕不能久长,他撒手之后,失去皇上庇佑的天主教的命运将会何去何从?带着深深的忧虑,汤若望在教堂的烛光下,手提鹅笔,在给主教的信中写道:

……这个东方大国,有着璀璨的历史和绚烂的文明。在他们的传统中,更相信天人感应,无论哪个王朝主宰这片土地,都遵奉“君权神授”这一观点,君王都是天命所归。他们将强大武力导致的结果,归附于至高无上的旨意和安排,从而不可撼动。正如我西方国家,将征服者视为上帝的旨意。君主如果不能得到天主教会的加冕,其统治便失去了合法性,会遭受教皇和各公国公民的一致抵制。

他们更遵从着一种叫做“儒家”的学说,奉行的是“天下”观,包括关乎治理国家、道德约束、家庭伦理等一整套统一的行事标准、人际关系以及社会秩序。通过礼、乐,来建立古老宗法的上下尊卑和社会等级,他们以圣人的言行为唯一的目标和准则,从而实现了对臣民心灵的熏陶甚至是桎梏。

他们又通过“代圣人立言”的考试选拔,使普通人有了上升的阶梯,从而一跃成为新兴贵族,更使得这套心灵上的法统和学说深植人心。此项举措,也使他们的整个社会的等级并不是一层不变,而是处于周而复始地流动中。这点,很值得我们借鉴。

他们的排外更体现在思想的疆域上,将信奉“儒家”之外的族群都视为“野蛮人”。这点有些像我们中世纪的罗马教廷。可与我西方不同的是,儒家秉持的是非边界原则,其“天下”的观念使他们的思想似乎更加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不管谁统治了这个东方古国,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他们的观念和信仰所同化,甚至主动地去迎合,以期待更顺畅的统治。

这种有着“天下观”的儒家学说在这片东方区域已成了一致的公理,它能突破地域、种族和血缘,而独立成为一个纽带,以至几千年来,不管国土如何分裂,却总能奇迹般地又聚合到一处,或诞生一个新的“天下共主”。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从未像我“神圣罗马帝国”那样的长期四分五裂,相反,还在不断地向外吸纳和延展……

历史上,游牧的鞑靼人曾数次凭着武力征服了这个这片土地,但最后都避免不了被“儒家”所同化,有意或无意中,裹入了这个秩序中来。他们将自己视作是前一个王朝更好的继承者,并乐此不疲地为上一王朝修撰史书,并四处宣扬德政,力图摆脱野蛮人的称谓。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不去这样做,那么他们的统治便不会长治久安。

而其往往在褪去游牧民族身上的最后一层油脂后,其祖辈的尚武精神也随之退化殆尽,直至被另一个强大的政权所取代。遵循着这套严密而统一的逻辑和法理,这些以中华文明正统自居的汉人,在将他们口中的强盗赶走,夺回政权后,也是同样以谦卑的姿态,承认上一任王朝为正统,和其统治的合法性,历史就这样的往复循环中上演着……

现在这些新兴的胡人统治者,他们从汉人那里夺取政权后,好像意识到了这样的危机。他们在竭尽所能地向儒家文化靠拢的同时,又不愿完全摒弃胡人的一些传统,甚至将他们的一些习俗强加于汉民的头上,曾经激起了汉民强烈的抵制,直到现在还在激烈地上演。

现在,胡皇以及一众官僚,牢记他们的江山是在战马上夺来的,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嗜血的本性,以应对汉人各路起义军的反扑。他们依靠强大武力,去镇压那些不甘屈服的反抗者,对有异端言论和学说的汉人学者的打压更是绝不手软……

此契机似乎也叩响了汉人的人性之门,在生死面前,他们的精神和信仰面对的是一场残酷的洗礼。在这政权交替,错综复杂的时局面前,那些曾世代受前朝恩惠的官员们形态五花八门……其中不乏有躬身仕清,靠卖旧主求荣者;还有消极入仕,力求自保者;也有委曲求全,暗中保明者;也有见风使舵,趋利避害者……更有的宁死不屈英勇赴义,有的为保持清名志节而遁入空门,还有的不堪屈辱自殉明志,他们称之为‘舍生取义’、“士”之精神。

士大夫的何去何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正应合了我西方一文豪的那句名言: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九月,天下大旱。旱灾遍及长江中下游州县,伴有蝗灾。太湖水涸百余里,禾苗尽枯,赤地千里,饥民饿殍载途,草根树皮掘剥殆尽。

在南京观音门外的燕子矶,祁氏兄弟与一众义士高聚在山岗,极目远眺,矶下惊涛拍石,众人心潮汹涌。

据前方魏耕传来的确切消息,张名振和张煌言定于九月再入长江。届时,郑成功将派水师赶来增援,只等两军汇兵一处,再次大举进入长江,与清军决一死战。理孙等又招募了数百义士和乡勇,只等义军的早日到来。班孙深知哥哥的心思,理孙只想等张军一到,随之入江奋战,速求一死。

此时,张名振已率师北上登陆,南下松江府,直抵上海县城下。城中百姓群起响应,纷纷戴上明时的网巾,手持木棍阻遏官府,人们奔走相告,准备欢迎王者之师。清江宁巡抚周国佐火速来援,明军又退还至崇沙,等待援军。

一队上百艘的船队浩浩荡荡从海上向长江口驶来,战船挂着郑军的旗帜。终于等到了友军,张名振、张煌言欣喜若狂,款待友军,不亦乐乎。

郑军领头将官是郑成功部将陈辉,统领着水兵五千、陆兵一万前来增援,陈辉道:“国姓爷对张将军一直心怀挂念。年初时就派我前来增援,奈何海上一直是北风,所以一等再等。”

张名振道:“来了就好,陈将军一路劈波斩棘,我等感激不尽,你我联手,收复南京指日可待!”

双方将士列队江上,举行祭江大典,双方把酒盟誓,一举进入长江,直取南京。

九月二十二日,崇沙岸上鼓声阵阵,旌旗飘飘,数百艘船只借着东风,直入长江,声威浩大。张名振与张煌言正沉浸在欢喜之中,却见陈辉船上竟擅自升起了大旗!

“这分明是僭越主客之礼。战事一起,将士到底听谁指挥?作战混乱不说,就算胜利后,攻下城池岂不是尽归郑成功为己有?张名振当下命舰队停止前进,登船与陈辉协商,要求他降下大旗,陈辉执意不肯,坚持以主帅自居。

双方僵持不下,就此于濠头分裂,陈辉迳率所部南下。望着郑成功得舰队渐渐远去,张名振心痛欲绝,喃喃道:“为何会这样!”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一头栽倒。

经过了近一月的调养,张名振似稍有好转。他把张煌言叫道身边,说道:“我知自己时日无多,想有生之年,看到收复江南的愿望终将成为泡影!”

张煌言强忍住眼里的泪水,说道:将军不要乱说,你一定会吉人天相。上天自会佑我大明,你一定会等到这一天!”

老将军悲凉地说:“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你也不要安慰我了。我死之后,命你接替我一职,你一定要帮我把遗志完成。我早就看出来,你意志坚定、心无旁骛,又有足够的胸怀,是难得的将才。如今抗清将领中,各怀心腹事,论忠勇,只有西南军的李定国能和你相提并论。将来我死之后,你不要与郑成功决裂。只有齐心,才能匡扶大明。”

张煌言含泪一一答应,心道:“国姓爷的心思,你永远也不会懂。”

对陈辉的临阵撤兵南下大失所望,对西南秦藩的期待也化作泡影,张煌言已不能再等。十二月十八,二张率所部船四百艘西进。一路上,长驱直入,沿途骚扰,直抵燕子矶。此次入江,比前两次更加深入。张名振已经知道,这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义举了。

在张煌言的搀扶下,张名振登上了山头遥望久违的故都。面对近在咫尺的南京城和巍峨耸立的钟山,张名振泪如雨下,感慨万千。张煌言也不禁感慨系之,作诗抒怀:

      横江楼橹自雄飞,霜仗云麾尽国威。

      夹岸火轮排叠阵,中流铁锁斗重围。

      战余落日鲛人窟,春到长风燕子矶。

      指点兴亡倍感慨,当年此地是王畿。

有心杀敌,却又无力回天。想到复国无望,张名振又狂喷了一口鲜血。

众义士纷纷前来。理孙对煌言劝进:“这次已打到南京城下,将军难道还不攻城吗,我们一众弟兄早已准备好,随时听从将军号令!”

张煌言长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大帅在帐内休息,可千万别让他听到。”

几人移步到账外,张煌言说:“名振将军已撑不了几日了,这次入江就是为了一解将军宿愿,以咱们这点兵力,根本就没有能力攻下南京。能够长驱到这里,已是占了水师的便宜。可一旦弃舟攻城,不需数日,清军必来支援。大队援军一到,他们里外夹击,我等孤军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理孙道:“此次入江如再成泡影,此后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我等愿与将军奋力一搏!”

张煌言说:“眼下不能让众将士做无谓的牺牲。即使攻下南京,西南秦藩、东南郑氏都不会伸以援手,我军还是孤立无援。你觉得我们可以坚守住几日?届时,我南京即是彼时的扬州,当年的惨剧难道还要重演?我等性命不足惜,可怜城中百姓也将惨遭生灵涂炭,于心何忍?”

理孙见不能上阵杀敌,十分失望。他拉起张杉赵虎,齐跪于张煌言与魏耕身前,将错杀汪伯昭之事与煌言、魏耕全盘道出,求军法处置。

魏耕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骂道:“你等怎如此鲁莽!”

三人颔首不语,一心只求速死。

张煌言说道:“你等心思我全明白,你们这条命暂且留着,为将来报效朝廷。待到收复失地,光复大明那天,再告慰汪伯昭在天之灵!”

 

明军三下长江,南北两岸再次民生鼎沸。在淮安漕运总部,梁克用在焦急地等待师傅的指示。

自前任总督沈文奎降职查办后,漕师一直无主。现在,江南形势危急,清廷为加强漕运防务和水师力量,不顾年关将至,特任命朝中大员蔡士英为新任漕运总督,急速前往淮安赴任,预计来年正月就可抵达。

蔡士英原在清入关前就追随太宗皇太极,是汉军旗将领。随军入关后,在军中更是个铁腕人物,对大清忠心耿耿,这次调他任漕帅,足可见清廷对江南沿江防务的重视。

现在,梁克用手中的兵权已时日无多。此次明军直逼南京城下,深入江南腹地,清方极为震恐。以为大江南北岌岌可危,清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急调清军堵截。漕部也接到上面指令:率水师火速赶往南京城外增援,阻截明军的去路。

梁克用现在举棋不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手中的一万水师官兵如果策反,配合义师对清军反围剿,必会予以清军重创。可是,叶继武一直吩咐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不敢擅作主张。

贺安节及时赶来,带来了师傅的口信:时机未到,不可轻率举动,继续忍耐。

梁克用急了:“师傅是不年岁大了,怎么总是这么畏首畏尾,如此婆妈。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到蔡士英来上任,到那时我哪还有调兵的权利!”

贺安节说:“师傅知道你的心情。他说,没有西南明军的支援,张名振就如同水中一片孤舟,登陆后又如同旱鸭子,怎能抵挡如狼似虎的清军铁骑。当清方的大部精锐一到,你那点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师傅也是为了你好。”

“那现在让我怎么办?现在上方派我去增援围堵明军,我难道我要真的去截杀二张海师?”

“师傅行事向来周全,又怎会陷你于绝境?违旨抗命是死路一条,而截杀明军当然更不可能,师傅说了,这点小事难不倒你。”

梁克用想了想说:“这用你说!不就是‘追’、‘逃’两字诀么!你回去禀报师傅吧。不过,等到年关一过,新任总督即将到任,他可是个狠角色。”

“我知道了,果然孺子可教也!”贺安节学着师傅的口吻道。

“快滚!……”

张名振矗立潮头,望穿秋水。他所期盼的西南明军,始终没有如期而至。海师只能无奈顺江而下,沿途只遭遇到小股清军水兵虚张声势的追击。至次年正月,顺利率师退出长江,返回崇沙一带盘桓。

三进三出,已使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心力憔悴。张名振已深感复国无望,他魂牵梦绕的大好江南,也只能望洋兴叹,“可望”却不可及。

“奸人误国!百死莫赎!”张名振临终前还在痛骂不止。一代抗清将领壮志未酬,在万般遗憾中溘然逝去。张煌言万分悲痛,他遵照名振将军生前嘱托,将骨灰撒向长江,而后接手部队,全军缟素,与众义士挥泪别过,挥师南下。


南线,李定国的广东新会战役也是全线溃败。

从三月间挥师入粤,他一再派使者致书郑成功,商谈会兵机务。定国指出,攻克广东全局皆活,福建、浙江、南直隶,可势如破竹,从此中兴有望,却迟迟未得郑成功的回音。

李定国决心孤注一掷,他亲统大军猛攻新会。新会地区水道纵横,是广州南面的重镇,李定国在广东义师水军策应下,对新会城发起了猛攻。明军先大炮轰城,再挖掘地道、伐木填壕,守城清军苦苦支撑。

李定国心慈,唯恐伤及城内无辜百姓,毅然放弃炮攻,采用长期围困,哪想城中清军早已粮食告罄,竟然屠杀城中居民为食。

十二月初,清朝援军长途跋涉到达三洲时,新会已危在旦夕。清援军会同平、靖二藩军队在新会城外向明军发起总攻,经过四天鏖战,李定国军队抵挡不住,全线溃败,被迫撤回广西。

自此,明军收复的广东州县和部分广西地方重又沦入清方之手。李定国精心筹划的恢复广东、进取江南战略以失败告终,南线复兴也就此化作泡影。

明军新会战败后,清军驱赶着从明军那里俘获的十几头战象,作为战利品带往京师。途中战象心念旧主,不住哀嚎,踌躇不前,泪流不止,沿途百姓无不悲戚。

身在广东的屈大均见这一幕,万分哀痛,黯然提笔道:

云南象来举国嘻,缠头赤脚蛮子骑。云是粤东新战获,道出江楚北归旗。还尊前朝加品轶,照品给俸沿途支。打开城门容象进,独有一象不肯随。印官当街再拜请,象奴附耳前致词。先言礼节劳县主,后言官职如前时。去南日远北日近,此是本国知不知。象闻此言泪双垂,淋漓满路观者悲……皮可寝兮肉可食,死为鬼雄游八极。从来骥也称奇德,人不如兽徒千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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