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的次日,他的叔父便轰然驾崩。照规矩,该由太子蒲里登基。
可蒲里是太祖一脉,当初念及他尚且幼小,三方才共同推举了拖延时间的。
没想到皇上病逝突然。
粘末罕一脉推举他为皇上,太祖一脉推举元术可。
中间派则推举了,先皇那个青黄不接的嫡子。
你来我往,争斗不休,把蒲里这个太子忘了个干净。
那日他回到院中,已经是头痛欲裂。
又听茉雅琦带着安儿来找,说是郑嘉元还未回来。要他去接一接。
他才想起先皇崩逝时,郑国老皇帝也死了,她素来与老皇帝不亲,死了也就死了。
只是再一问,才得知,她素来宠爱的那个妹妹,也为了救安儿没了。
他便觉察到不好,当即备了马车,去李昌平处接她。
自从知道李昌平是习尼烈的儿子,他便再没为难过他。
倒不是因为怕,只是确信他只当郑嘉元是妹妹。而郑嘉元也安分许多,从未再提起过他。
如今,她该是最伤心的时刻。
这个关口,她应该来找自己,把他当作自己的依靠,而不是来找李昌平。
他本就有些不忿,再推开那门,看见她与辛道韫,一左一右趴在李昌平身上。
他的怒意登时便蹿到头顶,恨不得将李昌平砍了。
可他很快看见,她眼底的悲伤和失了神智的模样,便又只剩下心疼。
他将她抱了出去,走到雪地上。
她却在雪地上闹了起来。
以为他是郑磐,说出了很多压在心底的话,她说她想回家。
他本该是生气的,气她这只白眼狼。
可他从未见她如此悲伤,如何也舍不得,再让她为难。
不一会儿,她又将他当作了李昌平。
他问她,是否还喜欢李昌平,她抓着脑袋犹豫了一会儿。
沉默。
或许是一眨眼,或许是一炷香。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竟这般漫长。
他想听到答案,可生平第一次,他没了信心。
他不敢听她开口,便索性将她吻住。
于是,她终于认出了他,认出他是她的丈夫。
可她能想起的,桩桩件件,都是伤痛和恨意。
她在雪地上绝望地乱奔,他的心也被揉捏成了灰烬。
他将她抱回马车里,让她躺靠在他的膝上,默声地问自己:
他在她的心中,真就如此不堪?
他该如何做,才能让她明白,他可以成为她的依仗,她可以信他?
......
那日以后,元术可与粘末罕的人马,在城中屡次爆发了冲突。
两方谁也没讨到便宜,再一追究,发现都由先皇的嫡子挑唆。
于是,两派终于达成一致,先除了先皇的嫡子,而后推举蒲里上位。
这场风波,便就这么停了。
只是,粘末罕虽做了让步,人却躲到了燕都,随时准备造反。
元术可正为如何制服粘末罕头疼。从不主动登门的郑嘉元却来了。
她难得主动,备菜备酒,还提议说要与他一同对付粘末罕。
他本未当真,可听她的提议确实可行,便松了口。
哪里想到,她居然想以此换他退步,促成渤海与郑国的和议。
他自然不可能答应。
只是,难得见她对他不抗拒,反而软声温语,主动投到自己的怀里。
他便突然理解了乌独卜和叔父。
他知道:她是有目的的。知道这个女人,还没有彻底将心交给自己。
可当他看见她笑,看见她一口一个我们,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
他便说不出一个“不“字。
夜半的时候,他将她拥在怀里。
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越来越放不开这个女人。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沦为一个,被女人拿捏的男人。
可同时,他也清醒地知道,他已经逐渐对自己,对他们之间的一切,失去掌控。
……
那日以后,他们便按照计划,分头行动。
她去说服李昌平,让他认下习尼烈这个生父,说服他倒戈。
而他则去通知蒲里,演一场叔侄不和的戏码,再由蒲里亲自去请粘末罕回京。
等蒲里出发去燕都。他便带着郑嘉元和安儿,往城外狩猎。
一则让她散散心,二则为她们找个安全的去处,避免粘末罕回京后,对她们不利。
只是,虽是一番好意,却不能事先告知。
自从他答应考虑和议,她几乎像是换了个人,不再像从前一般郁郁寡欢,每日也多了笑容。
对付粘末罕这事,她也是出力颇多,事事替他筹谋。
若是提前告知她,要将她置身事外,她定然不会答应自己出城。
当然,也不是全无私心。
他的阿娘早就知道,自己娶了个郑人媳妇儿,还有了个大胖儿子,信中念叨多回,一定要见见。
他便也刚好趁着这次机会,带她们去见见长辈。
因而一大早,便将她们先带到林场,想着让安儿打一只麋鹿,当作礼物。
只是,麋鹿没打着,倒是抓到了一只狍子。
个头是小了些,但生活习性委实奇特,他便与她们边打边讲,倒也有颇多乐趣。
只是郑嘉元心软,安儿好不容易捉只矮鹿,到底是给放了。
他正为空手而归犯愁,跟在后头的郑嘉元不知何时走散了。
他心中一慌,安顿好安儿便往回赶。
一回头,只见她被一只黑熊堵在雪地,性命垂危。
对付黑熊,最好是远射为佳。
若是近身搏斗,就是成年男子,也未必能讨了便宜,何况是女人。
眼见她危急,他也没多想,便吹了哨,让海东青去啄它的眼。
然后纵身一跃,将她扑到了旁侧。
只是,到底是晚了一步,那熊爪还是划过了自己的肩。
本不是大伤,便也未当一回事。
只是,当他背着她往回走时。
她忽地就将手,盖在了自己的伤口上,他如何叫她放下,也不肯听。
不经意的举动,着实令他的心中一暖。
直觉告诉他,她的心,正逐步地接纳自己。
这也令他感到振奋,证明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收效,只要再加把火,便能彻底说服她留下。
当她们到达阿娘的村庄。
他第一次与人讲起,他为何打仗,又为何对郑国念念不忘的因由。
他告诉她,他这些年是如何成长,如何走过来的。
也告诉她,自己对于她的期许,和她在这片土地上,所能想象的所有未来。
他不再遮遮掩掩,将心底的话都说了个干净。
她虽躲着他,没有发声,但他能感觉到,她已不再抗拒自己。
甚至,有时候,她还会主动回应。
他带她们去冰上钓鱼,带她们去抓野兔,带她们一一走过,他顽劣的孩童年代。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只是单纯地将她们视为,自己的一部分,想让她们知道,自己对于她们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