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僵持了几日。
他逼着自己,在书房呆了几日,蒲里却又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说是要帮郑嘉元的忙。
他心中一荡,料想是时候到了,便放下书,与他一同前去。
再见郑嘉元,她又变了些。
清瘦之余,更少了些之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
不再句句含刀,也没再卖弄眼泪,故意示软。
不卑不亢的样子,反倒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燕都刺杀之事,和粘末罕令他投毒之事。
桩桩件件,都是迫于无奈,字字句句都是彰显无辜,与他料想的大差不差。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燕都马球场,她居然真策划了一场逃跑。
若不是他早备了守兵,她们这些筹码,怕都已回到了郑磐手中。
思及此,不禁觉得这个女人,还真是机灵得可怕。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对于自己的抱怨。
她说他根本无法理解,一个俘虏的处境,多方周旋,不过是为了挣扎求存。
可偏就天不遂人愿,他处处与她作对,粘末罕步步紧逼,而唯一信她,护着她的二太子又突然走了。
演变至此,已然超出她的掌控。
他听了,这才恍然,为何他的诸多善意,总是惹来她的误解与拒绝。
他信她的这番辩称,甚至不禁对她有些侧目。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居然能周旋于如此复杂的形势。
这一路,她都是如何过来的?
她那张倔强的脸下,又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绪呢?
他看她跪在自己的面前,终于肯低下头去。
但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心口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钝钝的,居然有些疼。
可他又想起,她毕竟对自己撒了太多次谎,还背叛过自己。
如何也不能凭借一番说辞,就全部抹消了去。
她如此在乎生死,他便将刀递给他,吓她一吓。也想看一看,她到底有几分诚心。
可她居然真的,肯对自己下手,毫不犹豫地闭上双眼,用力地划向她的脖颈。
不,她不能死。
不能在他的怒气打消之前死了。
他几乎都没想,就用手将那刀柄握住。
甚至当他的手腕,都被鲜血渗透,他也没觉察到痛。
他只是庆幸,庆幸那刀划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答应了她,答应将李昌平喊来,看顾她母妃和嫂嫂的伤势。
还答应了,要替她们找寻机会,离开这里。
于是,他主动请缨,为皇上操办寿宴。而重头戏,自然是郑国女人的“美人计”。
她忙前忙后,他几乎应允尽允。
说也奇怪,操办寿宴,本是个枯燥的差事。可这一次,他却觉得有说不出的畅快。
想要细究一些,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
一晃半月,很快便到了寿宴。
郑宫的舞蹈他曾在北行大帐里,看过多回。委实没什么新意,甚至有些疲乏。
说是献舞,看的也不是舞蹈,不过是女人的皮相。
指望着,博得他这位叔父的欢心,得个恩赏而已。
只是,他的叔父向来沉迷郑女,如何也不能让他看见郑嘉元。
是以在寿宴开始之前,他先是求告了他,使他恩准自己将郑嘉元带走。
又嘱托人让郑嘉元不要上台。这才放松了心思。
舞蹈开始,他甚至都没什么注意力。只是觉得将舞台裹上一层纱帐,有些新意。
朦朦胧的,好像一个女人,在欲拒还迎。
然而,事情很快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群女人,居然穿着若隐若现的纱衣,露着两只大白胳膊,走到了纱帐之后。
而郑嘉元居然也在其列。
即便是他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身形,她的眼神,她周身的气息,他绝不可能认错。
他当即感到自己,被一阵怒火和凉意轮番罩住。
可很快,那些乱蹿的心绪,都被台上的身影吸引去了。
他看到她们柳枝一样的身形,好像在画里随风招摇。
她们用光着的脚尖,轻轻去踩水,带起来一阵阵涟漪。
她们还用双手,不停地去舀,去泼,一面戏弄周遭的姐妹,一面娇羞地将自己遮挡。
这不是一支舞蹈,不是单纯的肢体摇摆,她们在踩、在唱,在回忆她们的闺中场景。
他看到她在笑,甚至能听见她的笑声。
尽管那一切,因为纱帐的遮挡,而显得有些模糊。
但那一刻,他的神智突然全部断了。
那笑容,像香醇的马奶,像刚酿下的果酒,像他大汗淋漓以后,捧到手的那泓,甘甜的清泉。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这些日子,没由来的愉悦,原来,全是因为她。
因为今夜过后,她将彻底属于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场下的人在叫唤。
他看到塞里布、乌斜保那些人,脸上那种淫靡的眼神。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被冒犯,当即走上台去,扯下那个纱帐,用自己的大氅将她罩住。
他将她带到叔父的身边,要他兑现承诺,让自己将她带走。
他犹豫了。
他看到他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游移,他第一次觉察到了恐惧。
因为以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与皇上、与粘末罕抗衡。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担心,担心自己的东西会被抢走。
他不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意退步。
好在,张妃说服了他。
他终于肯兑现承诺。
只要他一松口,粘末罕那些人的挑唆,不过都是添堵,酿不成什么祸事。
但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宴席一散,便抓着她上马,往家的方向奔去。
他将她带到自己的屋里,替她脱去罩住她的大氅。
他便看见那件纱衣,想起她摇曳如柳枝一样的身姿。
可是,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脸,她又退了。没有了台上的笑容,只剩下警惕和恐惧。
她在抗拒,她在怕他。
他想什么也不顾,就这么将她推倒。
可他又不甘心,不屑于用武力去强迫女人。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弱小而卑劣。
于是,他咬着牙退了一步。
他提醒她:是她央求着自己,让他伸出援手,也是她主动提出,要回到他的身边。
然后,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