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才刚刚站立，紧接着，肉体又将在地上匍匐。
今天晚饭吃得很早，为了避免饿得睡不着，我依旧很早就躺下休息了。头顶上突然亮起的灯把我吓得不轻，眼睛被瞬间的光亮刺得睁不开，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竟然是芸妈，这个点，她怎么来了？我疑惑地盯着芸妈，她正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怎么睡得这样早？我还以为你凌晨才会……呃，才会休息，我有点事找你，进来说了。”
芸妈轻轻地关上了门，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是这样的，莲小姐需要一个近身的陪侍，女侍们几乎都被挑遍了，她还是不满意。管家先生也已经训诫了好几波人了，大家都很心慌，所以就想让你去试试……”
“我知道，你一向不愿意和人接触，尤其是主人们，但如今跟以往不同……他们迟早会注意……认识你，所以你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芸妈吞吞吐吐地说了很多，我脸上却还是那副勉强的样子。虽然也很能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但我只是没想到，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是要抛弃自己仅剩的东西去谋求一份生存的可能。
如果还能选择，那么我肯定更喜欢现在这样自由随性的生活，一个习惯并享受孤寂的人，是走不进其他世界的。
“如果有幸成为了莲小姐的陪侍，那么你的新房间将会比现在的舒适十倍，靠在软蓬蓬的枕头上，又怎么会做噩梦……”
芸妈的声音越说越低，好像在为自己的要求感到抱歉，但又好像是在为我的人生感到抱歉。我把身子靠了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她，“好啦，我明天就去管家先生那里报到，如果莲小姐看得上我的话，那么……”
“什么？”芸妈好奇地问，“那么就像你说的，我就能有一张舒适的大床，说不定还有一张写字台！”我挤出一点笑容想让芸妈知道，这件事完全是出于我的自愿，并且还对它抱有极大的期待。
芸妈也笑了，她捋了捋我耳边的碎发，贴心地帮我从旁边的箱子里加了条被褥，“天气凉得很快，别冻坏了自己。”随即拉灭了灯离开了。
门外，芸妈似乎停留了好一阵，但我再没听到什么声响。
意料之外，莲小姐选中了我，与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侍从们相比，我并不清楚自己的优势。但来不及多想，我便换好了管家先生派人送来的侍从套装。
柔软的布料不会刺得脖颈发痒，崭新的皮鞋也很合脚，完美的后跟高度让我奔跑起来不再滑稽可笑，不过，在莲小姐面前是不能奔跑的。
我捏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莲小姐的房间门口，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吧！”
一个慵懒的女声传来，我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不得不承认，这比敲办公室的门还要更加令人慌神。
推开门，透过床边的薄纱，隐约看到一个半嵌在沙发里的瘦削身影，这便是莲小姐了。
莲正蜷着双腿卧在松软的沙发中央，长长的裙摆拖到了地面上，但那块正好铺着一块米黄色的毯子，她左手举着一本薄页的书，书后面藏着她的下半张脸，一双微闭的眼与半截挺拔的鼻梁微微露出，看她的样子，应该是看书看得乏了，随性窝在沙发里打盹儿。
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她发话，不过，我并没有一直低着头的打算，我很想借着窗外那丝微弱的光看清她美丽的脸庞。
莲小姐的确美得不可方物，即便只露出半张脸，也能引起我无端的遐想，淡紫色的丝绸长裙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那玉雕般的躯体，我的视线直白而贪婪，好像瞬间有了生命，变成了一支飞向莲的利箭。
“你还要盯着看多久？”
沙发上的莲传来低语，我的脸霎时就红了一大片，飞快地低下了头。“抱……抱歉，莲小姐，请原谅我的冒犯与无理。”
我向她鞠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躬，那些犯了错的侍从就是这样向管家先生行礼的，我便也这样做了。
“这都是谁教你的？”
一声轻笑从沙发上传来，莲微微抬眸瞥了我一眼，“我是说，你卑躬屈膝的样子，真的和他们很像，我甚至忘记了，你是个人类！”她合上书，然后坐直了身体看向我。冷冽的眼神中散发着细微的寒意，和初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宛如一尊精致的雕塑。
我心里暗暗嘀咕起来：即便我相貌平平，但她怎么能说忘记我是人呢？不是人还能是什么呢？虽然心里有点不服气，但我又立刻自嘲起来：
也对，都已经失去尊严成为奴隶了，某种程度上是算不得人了。她只要高兴甚至可以直接叫我奴隶，我又能反驳什么呢？难不成告诉她，我依旧拥有高贵的灵魂吗？不过奴隶这个名称既不好听又不体面，很显然不符合她的身份，那便也可以直接喊我仆人吧！
“听景说，你之前在后厨打杂，虽然以后不必去了，不过这里的差事，却要你加倍用心。做得好未必有赏；可若做得不好，那是一定要罚的了……”她微微牵动的嘴角，让我浑身不自在。
“不过，关于你一进来就盯着我看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对你例外一些。”我诧异地抬起头。
“你……也觉得……我很美吗？”她注视着我，好像很迫切地想要知道我的答案。
“当然了，莲小姐，您的绝世美丽是毋庸置疑的。”我吐出了这个自认为最佳的并且完美的回答。
“哈哈……”莲闻声便放肆笑起来，“原来人类也并非都是真诚的，偶尔也会虚伪一下，可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却很喜欢听，不得不说，我也很虚伪。”
我倒是搞不懂她在说什么，紧张的汗珠已经爬满我的额头与后背，我好想偷偷抽起旁边茶桌上的手帕，给自己擦擦脸。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可以基本断定，莲小姐应该很难伺候，除了总是说一些我不太理解的话之外，那张美丽又毫无生气的面孔着实让我更加恐慌。
“我可以这样说，只要是见过您这张脸的人，无一不会惊叹它的美丽，曾经有人告诉我，它甚至比传世的珠宝更加耀眼！”
我顿了顿，继续说起来：“我见过书本上的艺术家们创造的绝美雕塑，但它们冷冰冰的躯体根本比不上您那热腾腾的血肉……”
“好了！”莲摆了摆手，“别紧张，一个玩笑而已！”她有意无意地撇起嘴。
“取杯石榴汁来吧！你呢？喜欢喝些什么？”
我愣了一会，下意识地想要推脱她的好意，我想说自己不渴或者是不喜欢，甚至还想说自己根本没喝过，我经常将自己陷入无趣又漫长的纠结中，他们随意的话语，总能让我不由自主地多心，但最终，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咽了下去。
“橙汁，加了胡萝卜的橙汁是最好喝的！”
她脸上闪过一些意外的情绪，“那便去吧！以后当值的时候，就依照这个点把它们取来。”我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景管家安排我周末当值，这并不影响我的学业和功课，只是和阿羽见面的时间就少了，我告诉她，我需要做一些兼职来维持生活，她表示很能理解。
夜间的某些时刻，我也必须随叫随到，所以我的新房间离莲的卧室很近。我坐在软乎乎的床上，欣喜地撑着双手按压了许久，芸妈说的一点不错，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我不必想得太多。
认真冲洗之后，我激动地扑进了被窝，将满是棕栗色卷发的脑袋又在枕头上蹭了蹭，淡淡的肥皂香味裹住了我的耳鼻与四肢，接着，我把头整个地埋进被子里，打算就这样沉沉睡去。
许久，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莲小姐派人过来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眼，收起了略微明显的起床气。
莲小姐将要参加一场宴会，挑选礼服的时候，她在一条墨绿的长裙和一件黑白套裙之间犯了难，于是就找我过来试衣服。
“我还是比较相信你的话。”她望着镜子里的我说，那条雪白的脖颈从绿裙中露出，纤长又脆弱。
“还差一条珍珠项链，要稍微大颗的。”我朝她努努嘴，“不过，我还是想说，您穿什么都好看！因为没人会注意这些衣服。”“怎么？你喝下去的那些橙汁里是加了橄榄油吗？油嘴滑舌！”她抄起首饰盒里的一串项链递给我，我撩起她颈后的发丝小心地帮她带上。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头发……很好看。”
她转过头，伸手摸了摸我耳边的头发。我也随意地拉起一缕，心里却很茫然，好看吗？
小时候，我的头发总是又短又卷，在班里就像头小狮子，大家总笑我是丑八怪，留长之后才显得正常一点，但我从不觉得它是美的，相反我很讨厌它，因为它让我变得和别人不一样。
我摇摇头，“没有人在乎它好不好看。”
“现在有了。”
她又转向了镜子，欣赏起衣裙来。
“你帮我试试那套黑白的吧，我懒得再换了，我们身型差不多，我看着你穿就行了。”她示意旁边的人将那套衣裙递给我，并带我去了更衣的偏室。
“嗯，这套有些华丽得过头了，胸口缝制的天鹅绒虽然很出彩，但似乎不太适合这场……慈善晚宴。”莲轻轻抚了抚额间的碎发，“不过，你穿得很好看呢！”
结束了试衣环节，已经快到两点钟了，我疲惫地爬回床，然后一觉睡到了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