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行现在很忙,要学习、要练拳、要处理社团的事情,乔修远也跟着一起忙,乔大少的气质渐渐在从公子哥向一个军人蜕变。
这个星期天,乔修远又邀请李志行去北京,到他家去玩玩,乔修远没好意思说,其实是他父亲一直想见见志行,在乔景运的心里,这是一个将儿子带上正道的益友,自己儿子已经越来越有正形了。
李志行欣然答应,索性多请了两天假,他本来就要请假出去,因为他约了陈佳伦在天津汇合。
前一阵陈佳伦打电报说了一件事,让李志行很动心。那就是陈佳伦的一个朋友范旭东,想在天津建造一所纯碱厂,正在募集资金,李志行见到电报后想了想,就和陈佳伦约定了时间,这个纯碱厂应该参与一下,“三酸两碱”是化工工业的基础,一定程度上也是重工业的基础,这种事情要做起来。(三酸指硫酸、盐酸、硝酸;二碱指纯碱和烧碱)
李志行仍旧带了小五,与乔修远坐火车前往北京。
到了北京,乔修远却并不急于回家,因为天色尚早,要拉李志行先去全聚德吃鸭子,李志行本来就计划在北京住一晚,陈佳伦虽然已经到了天津,但急也不在一时,先去吃了鸭子再说。
离开了保定两人觉得身心放松,又回复到了少爷神态,打了洋车直奔全聚德,鸭子还是李志行怀念的那个味道,鸭皮酥脆油香,鸭肉卷饼配上葱丝、抹上地道的鸭酱,既开胃又满足对美味的追求。嗯,“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忙碌了两个小时后,陈师傅开始制作他的鸭酱……”
吃的太饱不好立刻回家,应该消消食,乔大少玩的高雅,带李志行逛逛琉璃厂南纸铺。李志行跟在乔大少后边,听他介绍各种古玩,现在李志行也能装模作样的点评一番了。
两位少爷一个好介绍、一个好点评,听得古玩店老板心花怒放,古玩店就是专门赚这些似懂非懂的人的钱的,因为完全不懂的,给个宝贝当瓦片,花一块大洋都嫌多,而真正懂行的,又没法骗。
待两位少爷过了嘴瘾,香茶喝了好几杯,店主就开始引诱两位少爷出价,但不料乔大少却是个假把式,光说不练,声称只是雅好,要再逛逛,李志行则精似鬼,自然不肯出价。
于是两位少爷就这么一家一家地逛,把一个个老板的心忽悠到天上,又落到地上,免费的香茶倒是喝了不少杯。跟随着的小五恍然大悟,感情这就是乔大少所说的消食方法。
两人施施然一路走下去,李志行忽然在一个字画店门口停住了,远远地看里面的字画。
乔修远见状问“怎么,正之,你对字画很有研究?”
李志行哪有什么研究?关于什么八大山人、扬州八怪什么的,也就是上次在走关系的时候在潘庆云那里听了一些,不过他现在看这小铺子里挂的字画有些眼熟。
乔修远见李志行不答话,便说“正之,你既喜欢,我们不妨进店看一看。”
于是两人进到店内,一个年纪不大的伙计便上来招呼,李志行挥挥手自去看画,乔修远坐在椅子上,伙计自跟在李志行身后,也不给乔大少上香茶,乔大少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伙计不懂南纸铺的礼数!罢了,刚才已经喝了很多,歇一会。
李志行还在仔细看,一连看了壁上挂着的好几张画,也不说话。乔修远远远看去,有花草、有虫鱼,画作似乎一般,落款也没有名气,李志行以前莫不是种过菜?正在对着画上的一个萝卜发呆。
李志行看了一会,也不说话,到乔修远旁边坐了下来,问道“瑶圃,你觉得这几幅画怎么样?”
乔修远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画,说“画面皆取草木山石,亦有瓜果鱼虫,画功尚好,立意似乎不如古来大家高雅。”
李志行笑了笑说“我倒觉得有几味真趣。”,说完再不言语。
那个伙计见李志行夸那几幅画,就问“公子可想买下来?”
李志行沉吟了一会,说到“可还有此画家的其他画作?我想看看再做决定。”
伙计连忙说“还有,请两位宽坐。”就往后屋去了。
伙计走后,乔修远就问“这画真的好?”
李志行笑而不语,他哪里知道好不好,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真迹。
片刻,后出来一个老者,戴着眼镜,长须垂胸,穿了一袭青色长衫,袖口上却沾着些许石粉,看见两人便问“两位想要买画?”
李志行急忙站起来说“想先看一看再决定。”
那位老者一挥手,跟在后面的伙计往柜上又放了几个卷轴,李志行就打开看,乔修远仍旧坐着没动,那老者一看,就对伙计说“怎么不上香茶?”
伙计急忙应声倒茶去了。
“嗯,这还差不多,还是这店主懂礼数!可就是平时教导伙计不太严。”乔大少暗想。
但乔大少的想法马上就改变了,伙计端上两杯香茶来,乔大少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这哪里是什么香茶呀?全是沫子,而且放的也少,一杯茶刚变色,而且不是“高碎”(就是好茶叶因保管不善,被压碎的粉末),简直就是“低碎”!乔大少这下明白了一开始伙计为什么不上茶,原来根在主人这,估计这老家伙是个老扣!
李志行此刻还在看画,越看严重笑意越浓,完全不顾乔修远不住递来让李志行快走的眼神,乔修远简直不能忍受这家店铺的抠门作风!
李志行看了一会,点点头将画放下坐了回去,开始品茶,刚喝了一口也皱了一下眉头,和前面几家味道差太多。
那位老者看在眼里,高声对伙计喝道“怎么不去把点心端上来?”
伙计惊讶了一下,啥?今天还要上点心?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但老者目光严厉,伙计迟疑了一下立刻就去了。
李志行啜了一口“低碎”,开口问道“请问老先生尊称?”
老者看了李志行一眼,说到“老夫齐白石。”
李志行的眉毛不察觉地跳了一下,继续埋头喝了一口茶,“哦,莫非刚才那些画都是老先生的作品?”
“正是,老夫习画多年,远者习徐渭、朱耷、石涛、金农,近者与陈师曾相近。”齐白石说到。
徐渭、朱耷、石涛、金农都是故朝著名画家,陈师曾则是当代著名画家,这些人有的李志行知道些,有的根本不知道,但总不好说“我俩不熟”,于是就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哦”。
乔修远字画功夫比李志行深,心底里鄙夷,暗道这老头大言不惭。
这时候,伙计将点心端了上来,却是一个白色细瓷碟盘里放了五块正宗的稻香村桂花糕,两位少爷一见亲切,就各拈起一块,李志行刚把桂花糕拿到嘴边,却仿佛记忆起了什么,急忙将糕点又放了回去,想要阻止乔修远,却没来得及,乔修远已经吃进去了半块。
“哎呀,这个桂花糕味道怎么不对?莫非放久了?”乔修远问道。
齐白石却并不搭话,眼中有些生气。倒是那个伙计急忙说糕点干是干了点,但绝对没坏。
乔修远十分气恼,那半块也不吃了,又放回了盘子里。
李志行一看就急忙问画的事“先生的画作怎么出售?”
齐白石这才脸色好起来,问道“你看中哪一幅?”
这么个……李志行随便指了墙上的一副“那张怎么卖?”
齐白石看了看画,又透过眼镜看了看李志行,说到“二十块大洋。”
哈哈,看来齐白石现自果然没有出名!
“那如果加上旁边的几幅呢?”李志行指了指壁上的另外几幅又问道。
齐白石眼睛眯了一下“看来这位先生也是知音,我便宜些,每幅15块大洋。”
“哦,有些贵。”李志行低着头思考了一会,接着说“那要再加上桌上的几幅呢?”
“什么?你全都要?”齐白石动容了,老头现在的确没有出名,他的画挂在南纸铺一个月也卖不出几幅,而且很便宜。
“嗯,我是有这个想法,我觉得老先生您画风拙朴,正合我的心意,所以想都买,但价格似乎有点贵了,让我再想想。”李志行好像比较矛盾。
“嗨,正之,哪有你这么买画的?”乔修远不禁劝了李志行一句。这一句直惹得齐白石瞪眼。
“这样,好画卖识者,我家中尚有二十几幅作品,公子若尽都买了,我每幅只要10块大洋!” 齐白石激动了,自己一次卖出三十几幅作品,且不论价格,对自己的名声将会有很大好处,也增强了老头对自己作品的信心,所以破天荒准备折价出售。
“哦,老先生还有画作,如此甚好,请快拿来一观。”
于是那个伙计飞快地奔往齐白石家,一会就背来了二十几个卷轴。李志行和齐白石心情愉快地一幅幅看,边看齐白石边介绍,李志行不时感叹和称赞,齐白石多年郁郁不名的心情一扫而空,没想到在一个年轻人身上遇到了作画一生中最大的赞赏。
画作李志行全收,付了齐白石近4百块大洋,小五雇了一个车专门拉着,齐白石高兴异常,甚至动了请这个叫李志行的年轻人吃顿饭的念头,但这念头一闪即没:人口不少,吃饭怎么也会花掉几块大洋吧?
不过老先生今天心情实在是好,最后想出来一个低成本的办法,那就是送李志行一方印,既高雅又花不了几个钱。于是齐白石问过李志行名号,请先宽坐,自己这就去给李志行刻印章去了。
印章材质自然挑了又挑,选了一块不值钱的石头,李志行后来硬是又付了老先生5块大洋。这老先生明面上的便宜,李志行一分钱也不敢占,免得老先生记在心里。
但李志行还是很高兴,暗地里自己已经赚大发了,齐白石后来名气很大,据说在画面上添一只虾要收一根金条,自己买的画里光虾就有7幅,有的画面上虾有十几只之多,怕把画里所有的虾都捞出来,称一称得有一两斤,还不算水的重量,哈哈,赚大了!
再往乔家的赶路几乎是在飞奔,因为乔大少从那个字画店出来后一会,忽然感到肚子疼,好像要闹肚子,不住地催着车夫快跑。
李志行和小五的车也跟在后面飞奔,志行暗叹侥幸,要不是自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想起齐白石的东西不要随便吃的典故,此时恐怕自己也是这般狼狈。
车子一停在乔府门前,乔修远便跳下车冲进门去,家里的佣人只来得及惊讶地张开嘴,连问一声都没来得及,乔修远就冲进了厕所。李志行和小五付过车费,就站在乔府门口,因为乔修远去得匆忙,家人不知道该不该请他们进府,没人招待。
这个,也是尴尬。
幸好马六从外面回来,一看李志行和小五,就赶快请了进去,让两人坐在客厅,安排上茶,又去禀报老爷。
一会进来一个年轻人,客客气气地招待志行,说父亲有事暂时走不开,特意让自己来招待。这年轻人原来是乔修远的弟弟,名叫乔修贤,年纪比志行小一岁,目前在政府交通部做职员。
李志行和乔修贤聊天,发现乔修贤家教很好,待人也诚恳,只是说话显得老实本分,全不似乔修远那般鬼精鬼精的,心说乔家出了乔修远这样一个无比聪慧的人,果然把灵气全占尽了。
李志行和乔修贤一边打听部里的事情,一边闲聊,忽然听得一声“这死老头端是阴险,因为我没有买他的画,就拿过期的点心来谋害我!”,却是乔大少已经净手出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天划地的咒骂。
乔修贤一看哥哥出来,急忙站起来向哥哥问好。
“啊,修贤你坐你的。我是说今天遇到的一个卖画的,害得我拉肚子。”乔修远挥挥手说。
乔修贤刚要坐下,只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刚回家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立刻又站了起来喊了一声“父亲,您来了”,原来是乔老爷出来了,李志行也急忙起来施礼。
乔老爷一见李志行目光纯净、笑容阳光,就笑着说“快坐快坐,你是志行吧,常听修远提起你,不错!不错!”
李志行连忙说“晚辈李志行见过伯父。”
乔老爷笑着摆摆手,就坐了下来,然后就开始教训乔修远,“你好歹也二十几岁的人了,现在又是军人,怎么大呼小叫的,还没有你弟弟老成!”
乔修远却毫不在乎,说到“父亲,您可冤枉我了,我今天实在是被坑惨了……”,随后便一五一十的描述起买画的事情。
这么抠门的画家少见,又看见乔修远不住地捂着肚子,乔老爷只想笑,但终是板着脸说“还不是因为你贪嘴,人家志行怎么没有坏肚子?”
乔修远极度冤枉,辩解道“你说志行呀,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就会骗我上当。”
李志行一听赶紧辩解“唉,我说修远,我哪里骗你了嘛?”
乔老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乔修贤也嘿嘿的直笑。
“好了好了!你说志行将那个画家的画作全买了?” 乔老太爷问道。
“是呀,他把老头的画全买了,连家里存的都买了。”
“嗯?志行,你莫非觉得那个画家的画作非常好?” 乔老爷是文人出身,对书画也有兴趣。
李志行恭敬地说“伯父,我觉得那些画有点返璞归真,大象希形的感觉,看着喜欢,就买了下来。”
“欧?大象希形?这个评语可不简单哟,那个画作能不能拿来看看?”乔老太爷总听乔修远提起李志行,知道这年轻人见识非凡,能得到李志行如此评语的画作,乔老爷难免想看一看。
李志行急忙吩咐小五把画都搬进来,一幅一幅展开给乔景运看,乔景运眼法高,边看边点头,表示这些画作用返璞归真形容也不为过。老爷子爱画,所以看了又看,尤其是看着一幅《荷律群鱼图》似乎有些爱不释手。
李志行见状忙说“伯父,我呢不太懂画,这幅《荷律群鱼图》似乎不错,就请送给伯父,在我这里也是明珠投暗。”
乔景运的确喜欢这幅画,觉得这幅画中似乎有一种对生命的感悟,包含一种生命律动的迹化。但儿子朋友的东西怎么好收,于是便推辞不受。
这时候乔修远开口了,他笑着说到“父亲,我看您就不要推辞了,志行买这幅画没花几个钱,他送您您就收下,要我说志行实在小气,第一次送您东西就送这个,您知道这幅画多少钱吗?也就10块大洋!”
乔修远一开口倒搞得李志行脸红,的确是,有拿10块大洋的礼物送富贵人家的么?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这画是钱能衡量的么?你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乔景运闻言十分生气。
“嘿嘿,父亲,我和志行关系很好,开玩笑的。”乔修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到。
“伯父,的确不好意思,这画实在没花多少钱。”李志行红着脸说。
“好了,但凡书画、玉器、古玩都讲究缘法,有缘就是宝贝,这幅画和我有缘,就是我的宝贝。志行,老夫就承你美意,收藏了。”
乔景运可是不是一般人,和他交往的大多都是达官贵人,所以齐白石的画今天遇到了第二个有缘人----乔景运。第一个自然是李志行,乔老爷子说的对,万事讲究缘法,缘法到了便是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