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小家怔住，一时失语。
这太突然了。
而对小团来说，特为尤甚。
即将出游的喜悦也烟消云散。他用力抓了抓掌心，又慢慢握成拳。
闭上眼，只感觉头痛欲裂。
团甚至还清楚记得，这次出发比赛前，那位和蔼幽默的老先生是如何亲切地拉着自己的小手，从他每一根白发、每一条皱纹中，梳理出的每一句的谆谆教诲。
小家则想起刚上初中时，梦学长常稍稍仰头，以一种潇洒而又孤寂的口吻喃喃道：
“浮生如梦，为欢几何？”
梦与现实的鸿沟，究竟有多难跨越？
那时孩子们还不懂这句诗，只是将它当作一个语文考点，嘻嘻哈哈，记诵而已。
为欢……几何？
如今，家和团终于听懂了。
这一切，都仿佛一场大梦，又像一个必然的生命结局。
（二）
彼时，噩耗暂未向社会公开，但国内生物学界满是君先生门下桃李，消息在这些悲痛的后辈间，却像星火燎原一般，传得飞快。
当晚，华夏生物国队的全体师生紧急集合——
他们一齐面向东方敬礼，降半旗致哀。
漫天火烧云，如同漫山遍海的丰碑，刻录了山高水长，刻尽了先生之风。
而在湖南，远隔千里的各省代表队师生，也自发聚集于操场红旗下，缅怀这一位对他们来说也许素不相识的君爷爷。
人山人海人同心。
何等悲壮、又何等壮观！这才是真正的——
天下谁人不识“君”！
那壁厢，家与团目送君老师漫步在操场，只见他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沉思，小团他们根本不敢上前，也不敢冒然劝慰，只好远远跟随。
仰望无边浮云，不像软弱的羔羊，倒像一只只扑火之蛾。
伸手向前，仿佛接住了一团滚烫的薪火；回手敬礼，仿佛种下了千万家无悔的眷诺。
有一种无措，烈火般灼煎心脏；有一种踌躇，潜龙般盘亘胸中；但更有一种坚毅，最终破开稚嫩的胎壳，呼啸而出！
过了许久，君老师终于回过身。
他轻轻蹲下，又将家与团一起抱进怀里，用最平静的口吻，说了一句令孩子们毕生难忘的话：
“来吧，我们会长大，也会担起国家。”
（三）
八月的惊雷砸开混沌，砸开了兄弟间的隔阂，也砸醒了浑浑噩噩的头脑。
等最后一场实验考试结束，守在考场外的小家第一时间从人潮中认出小团的身影。
他紧张走上前，第一句话当然是——“你考得怎么样？”
“今年真的考了数玉米！”
小团简直仰天大笑出考场：
“数玉米！”
“属于你？”小家没有听清，疑惑地耸动耳朵。
“对！我这辈子就属于你、赖定你了！”
押中题的小家还没反应过来，早已被欣喜若狂的小团紧紧搂进怀里。
而小团口中的“赖定你”，可不是一句空话。
等晚餐后，家刚准备躺下，就被团子“砰砰”砸开了宿舍门。
“怎么，这回换你‘强闯民宅’了？”小家开了门，哭笑不得，“来找我算秋后总账呢？”
“慌啥，我这个人从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小团开过玩笑，直切正题，“走哇，咱去爬岳麓山！”
“现在？”
小家愣愣看向一旁的钟表。眼瞅着月光正洒落在八九点的指针上，心想面前这小子怕不是疯了。
“一点没错，走吧。”君老师竟从小团背后走出，冲小家一笑，“麻烦家家再去问问帝京队的其他同学。愿意出去玩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太累的话，就好好休息，等后天回京了，我再单独请个客祝贺你们。”
“祝贺？今年你们成绩已经出来了吗？”
眨眼抵达山脚下，小家悄悄捞住小团问道。
“既然能来到这里，就没有谁是输家。”
最前面领路的君老师耳朵灵光，话里也带着笑。
众所周知，每年国赛前五十名会获得金牌，并直接保送华清大学等名校，其后的银、铜牌选手也会有不同程度的高考降分，大家都有真正的光明前途——
更好的机遇，也是国家对每一个潜心钻研的学科竞赛生，最好的奖励。
就这样，潜行于黑暗，心向于光明，一行登山者缓缓向山顶进发。
岳麓山不算高，片刻即可登顶。
霜天下，潇湘明月、万树松杉、橘洲田土，皆依稀可辨。一派蓬勃的千秋盛景，尽收于这一群挥斥方遒的竞赛少年眼底。
小家突然很羡慕小团。
能遇到这样的好老师、好朋友，并得以日渐优秀。
但山顶袭来的一阵阵冷风，却刮得远处灯火昏昏，刮得家不知所措，刮得他重回艰辛的现实——
反观自身前途，小家只觉无望又无助，连带曾经的一颗壮心，也悠悠跌进了谷底。
然而，正当家“万里悲秋”风情盛时，却有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肩膀。
惊讶回眸，却见小团贴心地为他披上了一件防寒服，又陪他潇洒地干了一杯热水。
风云再涌起！
小家衣袂飘飖，仿佛千百年前把酒临风的志士仁人，忘却了或喜或悲的览物之情，只与一位毕生知己，举杯邀明月，欣然对酌！
今晚，莲花交响共命鸟；
明朝，金榜双回三足乌。
山河千万里，誓与君同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