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惊雷,乍响在长沙的橘子洲头。
天公早已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盛夏将衰,人却峥嵘。
时值桂月中旬,各省市顶尖的“Bior”(生物竞赛生)齐聚星城。
问鼎一届国赛盛会,共圆一个造极之梦。
清早七点左右,一辆蓝黄色大巴车风尘仆仆驶上八一路,穿过蔚为壮观的森木葱茏,又颠颠向西,前去拜会那座屹立过百年风雨的长沙第一中学。
迎着第一缕晨曦,侧窗小扇划开,露出小团稚嫩又坚毅的面庞。
他瞧上去似乎很拘谨:
黑色冲锋衣的领口高高竖起,完全掩住他清瘦的下巴,纯黑棒球帽则低低压好,几乎连额头都拢了进去。
沉心静气,只是偶尔随着客车的起伏,小幅度点着头,活像个怕被狗仔偷拍的明星。
惟有外露一双星眸,依旧灵利、敏锐、坦然自若,探向目之所及每个角落,仿佛一匹巡视新领地的狼王。
不怪他过分谨慎。由于个人原因,小团成了帝京队历史上第一位脱离“大部队”、单独乘车去参赛的队员!再加上他本身极高的社会关注度——这一路上如果再不低调点,太容易被各路营销号拿来炒作了。
所幸,小团早养成了低调“做学问”的性子,敛羽藏锋,只待一飞冲天。
他明白:鲜花和掌声,只适合付于身后笑谈;太多了,反而会迷乱人眼。
君不见,从东方红卫星的火霞光,到原子弹的蘑菇云,古今多少惊天动地事,往往是隐姓埋名人干出来的!
快抵达终点时,小团瞥了瞥身旁一位打盹儿的领队老师,心里很过意不去——
万万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君老师,听说小团和朋友闹不愉快后,居然愿意牺牲时间,陪小孩儿一起坐长途车散心。
而这一坐,就是从帝京到星城。
迢迢千里,师生也谈了一路的心。
关于梦与未来,关于奔赴与归程,关于小团曾经不敢想的一切。
但关于小家,两人却心照不宣,只字未提。
他们游赏一路,从京港澳到许广,高速上的风景似乎如出一辙,可经历的每个里程碑却迥然不同。
君老师人缘颇好,“天下人人皆识‘君’”,他几乎带小团去沿途所有高中转访了一圈:
黄河示范二中、中原外国语、珞珈省实验中学……
(注:以上学校均为化名)
这些国内优秀高中里,镌刻壮志豪言的红幅永远挂遍了每一层教学楼、贴满了天井四壁。
不管是准备高考还是竞赛,无数紧张活泼的莘莘学子们,一代代扎根于此、奋斗于斯、涅槃至志,共赴一场必胜的人生大战役。
寓教于乐,寓教于旅。
星河里,他俩乘上煜煜闪耀的“天津之眼”,探讨人口密度的永恒课题。
骄阳下,他俩登访古色古香的承德山庄,制作了一罐罐精巧的湖、林、草生态瓶。
逐鹿中原,他们极目送黄河入海,躬身进行微生物诱导沉沙的实验。
千岛万滩,他们惊喜地抓拍一众悠悠黄鹤,又兴致勃勃地分析候鸟们的迁徙规律……
短短四天,却好像一场迟来的生物“研学旅行”课。
到长沙后,担心误了报道时间,二人干脆先去一中与大部队汇合。之后嘛,小团心想,估计要直接“拎包入住”选手宿舍。
当客车与时光不断前行,团子也顺便在脑海里罗列计划,习习凉风如清脆凤鸣,濯洗他听惯了京华浮世的双耳。
窗外尽是古树荫荫,双双缠绵在天顶,不虞赠来一片鹅黄色树叶,碰巧蹭过小团的鼻尖。
团子笑着甩甩头,却不小心惊醒了领队。
君老师也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柔声问道:
“怎么样,你现在心情好点儿了吗?”
小团先是条件反射地坐直身板,听完老师问题后,却又漠漠疏离地扭头,不置可否:
“差不多吧,谢谢老师关心。”
君老师看着小孩儿别扭嘴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那,咱们聊聊你最熟悉的生物竞赛?”
“您请讲!”小团支棱起耳朵。
“今年,你是代表帝京队。”君老师伸出手,慢悠悠指了指小团的胸口,“明年,你还想代表中国队,出国去比赛吗?”
小团不假思索:“当然!”
“那你先告诉我,生物国赛总则第十三条是什么?”
团子顿时一愣,显然被这个奇怪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君老师则从容解释:
“每位从冬令营选拔出国参赛的学生,必须身心健康,能够承担艰巨的考试任务。同时,须具有——团队精神。”
(注:原文摘抄自〈全国中学生生物学竞赛总则〉第十三条)
“小团,”老师与这位迷茫的王牌选手平静对视,“如果你连诤友的几句劝说都听不进去,将来,又谈何与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一起配合训练、一起为国争光?”
小客车在长沙D中学大门前戛然而止。
它终于跑赢了朝阳,为万众瞩目的国赛又送来一位天之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