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向爱憎分明的唐清渌在表达其爱憎时一向稀奇古怪。
午餐结束前，他突然对聂珩发出邀请，“明天来和我听《尼伯龙根的指环》1吧！”
且不说公然鼓动别人翘班好不好，《尼伯龙根的指环》？就是那个柴可夫斯基在连听四天后，从剧院颤巍巍地走出来感叹终于被监狱放出来了的《尼伯龙根的指环》？
但聂珩却应得干脆，“好，我等会儿就去把之后的工作给安排了。原定一周的会议，排开今天，正好可以分四天听完！”
他还来劲了！沈彧不免在心里感慨，这俩恶趣味的人果然只是缺乏了一个相谈甚欢的契机！
“夫人，你也来吗？”
沈彧表示拒绝，但在她拒绝前，唐清渌先把嫌弃表露无疑，“不带她！有一年夏天，我兴致勃勃地带她去拜罗伊特听现场。好家伙，前夜就给听睡着了！”
“你少污蔑我！只是打了几个呵欠！”
“呵欠？是呼噜！在那种音效环境下，人怎么能......就不应该犯困！”
“我只是遵循了身体的意志！难道为了听全场，憋着不去厕所比较好？”
完了完了，开始互相伤害了。
“那是我对艺术，对文化，对文明的尊重！”
“行！不过可别忘了，在祸祸掉你那日益松弛的膀胱和括约肌之前，先找个地儿安放好自个的尊严！”
“呵！我的膀胱和括约肌再松弛也比不上你的自主神经系统！刚才谁在饭桌上犯困来着？人生至理难题，吃饭还是困觉？”
“总好过睡眠焦虑！”
“觉，死了之后可以慢慢睡！”
“死亡就是长眠？你都可以去成立一个邪 教了！”
“你的脑我都洗不了，我还能指望洗谁的脑？”
洗......洗脑？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聂珩看向岳父大人，指望他出来主持一下公道，结果人家热闹看得比沈巽还高兴！他咬咬牙，决定自己上，一出手便摁住了沈彧。
“夫人，观感不好，观感不好！”
“这老头太气人了！还有，你站哪边的？”
“我......你忘了在劝我别跟我父亲吵架时的义正言辞？”
沈彧咬唇想了想，“我现在感同身受了！”
但她还是乖乖坐了下来，避免下次说同样的话时没了效力，毕竟她和她舅舅只是拌嘴，他和他父亲是真的有分歧。
但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还在唯恐天下不乱，沈彣举手，“是怎样的义正词严？”
唐清渌也死不悔改，“是哪种矛盾？”
沈彧转头一人瞪了一眼，然后让聂珩和沈巽赶紧去上工，“老头子们就由我来收拾！”
两人赶紧撤退。门合上之后依然有唐清渌的抗议传出，“谁是老头？最多就是大叔！”
沈彧并没有回应他，而是清澈地看他，几秒后才开口，似乎是在等门外的人走远，“你这一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响应你的召唤！”
“时隔两个月之后？难怪我妈说，你总喜欢在错误的时间点出现。”
“现在是错误的时间点？”
“所以我才好奇你回来的目的，尤其还和我爸搅和在一起。”
“你终于发现，你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沈彣在一旁清了清嗓，“大舅哥，我人在呢！”
“我是那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吗？”
所以你就当面说？沈彣也不恼，只道：“能保持这种敞亮倒也不错。”
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受虐倾向，正如同大舅哥的回应，“你在教我做事？”
果然早已沆瀣一气。
沈彧微微一动，“所以，你是我爸请来教聂珩做事的？”
唐清渌并没有正面作答，只道：“我还挺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只是，入得我眼的人往往是恋爱脑的大忌。”
“是吗？可这段时间我学会了一个新词——感情价值，挺好奇感情到底能产生怎样的价值。”
“抬杠是吧？”
沈彧笑着摇摇头，“只是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哦？”这还是她第一次向自己提要求，唐清渌顿时来了兴趣，“什么？”
“合资工厂法务的职位......”
“那可是很辛苦的！女孩子嘛，比起打磨，打理自身更重要。做点轻松的活，比如慈善，有意义也能长脸，不好吗？”
“将女人局限在慈善相关的事业上，”她摇摇头，“今天的男人和一两百年前的男人，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嘛！”
对她偷换概念的行为，唐清渌也不惯着，“你是女权主义者？”
“我是利己主义者，只做能创造价值的事。”
“那，要不要改来跟我姓？”
“恩格勒斯？可惜了，我对恩格勒斯的权柄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都说了，合资工厂的法务职位，我想安排给我的人。”
唐清渌又道：“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
“有区别吗？他说过一句话，我很喜欢——用心维护的东西才能长久。人情、人心、人性......人啊，上限极高，下限也极低。如果不是想和他好好走下去，倒是可以以信任之名行放任之实，将一切交给命运，但现在，我得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不是吗？”
她的觉悟终于是让人安心了。沈彣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很好，但这条道路走起来不一定轻松，卓越和聪颖是会在某些时刻构成掣肘的。”
“还好，我有舅舅可以依仗嘛！”声音变甜的同时，她还向唐清渌附赠了甜甜一笑。
让人无语，“......你那是依仗？是利用吧！我是听明白了，你所谓的感情价值是探到我头上了！”
“是依仗哟！只是效果差不多，容易混淆。对你可爱的外甥女，怎么能不用人的上限去设定她呢？”
唐清渌呵呵，但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可不就被她给吃定了吗？
搞定老头子之后，沈彧便回家了。聂珩的会议是全封闭的，要等全部结束之后才放出来，她一个人待着也无聊，便准备收拾几件衣服回娘家小住。结果刚收拾好行李往下走，便迎面撞上了提着行李回来的他。
“你要去哪儿？”
“你怎么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来？”
“所以说，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要说回下午上工，聂珩赶紧找到张玄秋说明了眼下的情况，两人一致认定，谈判桌上的事已经不是他此刻需要应付的了，陪妻舅吃好、喝好、玩好才是正事！然后聂珩便折返回去，准备和沈彧一起回家，结果正好晚了她一步。
“可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和舅舅听《尼伯龙根的指环》吗？”
“刚把人送回Casino。”聂珩把两人的行李袋放一边，拉着她坐下，“明天去他那儿听，说是音响效果好！”
“爸爸呢？”
“也送回家了。对了，他给我建议明天带一些Golden Tips过去，家里还有吗？”
沈彧点点头，又突然懊悔起来，“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让我多备一些在家里了！”
聂珩搂过她，亲亲额头，安慰道：“没关系，这是信息不全造成的，你已经很聪明了！”
“他们怎么能这么坏？”沈彧顺势放软了身子贴向他，有些义愤填膺。
聂珩哪里会不知道她也是在甩锅呢？好笑地将人往怀里摁了摁，“可有些责任你推脱不了的。”
“嗯？”
“那年在慕尼黑老绘画陈列馆我便问过你是不是混血，你只说了爸爸那边有一位曾祖是法国人，可没告诉我妈妈这边的事！”
“那时我们很熟吗？要知道妈妈对她的娘家只有一句评价——五毒俱全！哪有人一上来就自揭家漏的？再且，我也没有搞清楚情况过，原来一直以为这是在说唐家，但现在想想，恩格勒斯同样不干净。”
“很多事情经不得细想，只道是，想要在这尘世间谋求一席之地，就不该也不能同时谋求干净和无辜。”
“所以你和舅舅打交道可别太实诚！能从淌过血海的恩格勒斯脱颖而出的人不可能简单的！”
“他哪里是不简单？我听爸爸说，舅舅用了4年时间便全面掌权，20年的职业生涯中，他将整个企业梳理了一通，其结果便是恩格勒斯正由家族企业过度到经理人时代。”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你可都得斟酌，不能因为我而加上滤镜。他是没有孩子，可如果笃信血缘，大可在年轻时侯结婚生子。即便现在想生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身边也不缺想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不是有句话说，在一个领域里杰出的人，往往在别的领域也能保有一定的进取心吗？一个事业有成却毫无生殖欲 望的男人，只让人觉得，他着眼的并非繁衍这一延续方式。”
“我也是这么想的。”聂珩点点头，又促狭地与她玩笑，“可如果只是生理上的问题，我俩会不会特别傻？”
“应该不会，”沈彧摇摇头，“他对避孕研究得相当透彻。”
“你怎么知道？”
“我进入青春期之后不谈恋爱很大程度就是被他灌输的避孕知识给烦怕了！”
“哎，不是......”聂珩重回割包皮事件的凌乱，“你们家人怎么都这么......狂野？”
“就是正常的青春期性教育啊！避孕、愉悦、健康、法律等等。”沈彧反倒觉得是他大惊小怪，“我爸没有教过你吗？”
教......教什么？怎么使用橡胶制品？虽然......但是......聂珩主观上真的不愿意去想，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想了一下，然后瞬间被违和感击倒。
看他一脸被打击的虚空样，沈彧却有些高兴，可算让她找到了一样在爸爸那里她有他没有的事啦！
“珩少，谈性色变可不符合你的人设哦！”
性和性教育能是一回事吗？聂珩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她比较古怪，还是自己比较正常了，“......等会儿，我是什么人设？你能不能不要给我乱加人设！”
“是是是，内心极度渴慕纯情人设的闷骚男子！”
注释
1 《尼伯龙根的指环》由四部曲组成，分别是《莱茵的黄金》、《女武神》、《齐格弗里德》、《诸神的黄昏》，最初演出时足有16个小时之长！德国拜罗伊特的节日剧院就是专门为这出乐剧建造的，至今也是每年夏季都有演出安排。就我查到的资料（2022年演出安排），它还不是连续4天唱完，总会在其中夹一部或者两部别的瓦格纳的作品。
首夜《莱茵的黄金》不分幕，中间不安排休息，将近唱两个半小时，也就是为了听全场憋着不去厕所的事是可能发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