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百花与江灵雪在王府,从老人那里得知了不同于白婉君听到的故事。
世家与天人的交易结盟是兵戈灾变前就存在已久,只是长期避人耳目,潜伏在暗,提前知晓九尾祭祀的传承,能攻入青丘也是因为有里应外合的同伙。
灾变平息之后,勾结外人的势力逐渐扩充壮大,无需再小心隐瞒。
……
昆仑玉山,白玉殿里里外外一片混乱,有收东西走人的,有茫然无措的,有要留下来等新老大即位的。
把白婉君引荐去广寒宫后,姜玄急忙赶回来,因杨倩退位消失,西王母一族内部纠纷不断。
按照传统,该是由天赋资质最高的杨敏继承位置,可族内上下都无法接受,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来领导昆仑,前所未有,简直荒谬至极。
有话语权的人物都在拉帮结派,拥立各自看好的人选,或是给他们许诺了好处的,玉山势力四分五裂,明里暗里阻碍杨敏继位,更有甚者企图毒害她。
同样混乱的,还有因政变夺权而逐渐衰落的玉兔族,在姜玄提议下,两方利益一致签订盟约,玉兔族倾尽全力扶持杨敏,与之相对,杨敏坐稳后,昆仑要长期庇佑玉兔族恢复,并提供一颗长生不老金丹。
无论姜玄如何劝说,多方面考虑后,九尾都不打算留下,恢复人身,收拾东西下山。
……
正殿红门高举金丝楠木匾额,题字似高山流水,【紫晶宫】。
殿中明珠镶顶,檀木雕龙为上梁,水晶玉壁作灯罩,罗绸帐帘串珍珠,银丝宝座点海棠,数名黑衣护卫并立大殿两侧。
帐中香气氤氲,紫烟弥漫,有女子正坐其中,一袭紫服华裙落流苏,青丝绾髻套在华贵的金玉发冠中,淡紫的丝质冠带垂鬓角系流花结,处处显尽威仪。
苏常明行礼敬拜,眼角余光瞥向直挺挺站立的白婉君,万分尴尬,皇帝倒并无在意,玉容漾起涟涟笑意,衣袖轻挥,
“赐座。”
护卫搬来一个座椅,白婉君毫不客气的坐下,二腿交叠,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仰鼻斜视,两侧护卫齐唰唰抽出刀,吓得一旁苏常明冷汗直冒,生怕自己受连累,项上人头要落地。
皇帝静若处子,不以为然,
“都退下。”
眨眼之间,所有护卫转瞬消失不见,见苏常明还木讷的愣在底下,皇帝微叹,
“常明卿,你也退去。”
苏常明应答,叉手再行礼,担忧的瞧了白婉君一眼,快速走出殿外伺候。
皇帝悠悠站起身,掀开罗帐,缓缓走下,面若秋夜月,色如春晓花,庄雅从容,她每迈出一步,白婉君都感受到近乎窒息的威压,眉额微蹙,不得已又再站起。
近至身前,白婉君下意识退了两步,碰倒椅子,皇帝衣襟染了如梦似幻的残香,幽幽飘入白婉君鼻腔,登时令她神魂颠倒。
皇帝唇角好像含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纤纤玉手轻抚白婉君的脸,柔声问道,
“告诉我,她的真名。”
白婉君面如死灰,精神恍惚,似是中了什么异术,却又毫无着道的感应,只觉头脑发昏,不清不醒,
“……张……若……”
“小白,快醒醒。”
一句轻语灌入耳孔,是将军的声音,白婉君感觉像是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心神归一,慌张向后退了几步,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口内腥咸,鼻腔湿热,有什么淌出来了,伸手触碰,指尖染红。
余光瞥见水晶灯罩上,清晰照出一副七窍血流不止的面庞。
江灵雪突然奔进殿中,心疼地扶起白婉君,护在她身前,画雨剑横在手,聚集会神的死死盯着皇帝。
苏百花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徐步移入殿内,裙衣曳地茵曼绵长,两足赤露,脚踝系金丝双铃,每行一步,都会发出清悦的叮铃声。
对着身型比自己娇小,容貌比自己年轻的皇帝,苏百花恭敬行礼,
“娘,百花回来了。”
皇帝见状愣了一下,随即甩过宽袖,冷哼道,
“……你还有脸回来?”
苏百花眼眸半垂,对母亲说,
“过去的事情,世伯都说出来了,女儿不会让您继续糊涂下去了。”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皇帝忽而花枝乱颤的大笑起来,凄美狂傲,歪着头说,
“你说我糊涂?……对!我是糊涂,糊涂在当年一时心软,没能干脆利落的杀了昭月,才让她害死了那么多人。”
苏百花又迈出一步,铃铛作响,驱散了周围的紫烟香雾,
“娘,您这样做,无非是把当年的事情迁怒于小姨。”
“迁怒?说的好听,那些死不瞑目的无辜百姓,算谁的错?由谁来负责?”
“……您和小姨都没有错。”
皇帝失望的看着苏百花,
“百花,你在外那么多年,还是丝毫没有长进,从祭祀被打断那一刻起,我和昭月就都选错了,我错在没有及时杀了她,她错在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江灵雪插了一嘴,
“想活下去,也是错吗?”
皇帝轻轻挑眉,似乎被外人插话令她有些不愉快,
“假使换了别人当然没错,但昭月不行,灵兽九尾,从她被选中那天起,死期就定下了,规矩只让她活那么久,超出限期,所有秩序顷刻间毁于一旦,我身为一国之君,绝不允许青丘重蹈覆辙。”
白婉君拭去嘴角血迹,
“规矩?谁定的规矩?”
“天定的,我定的,青丘列祖列宗定的。”
苏百花浅浅一笑,却未笑到眉眼,
“娘不是一直想知道么?女儿今日来,便是为了告诉您,小姨的相好,号作玄缨遮天,是珞珈山的守山大神,您杀不得。”
“没什么杀不得,哪怕得罪观世音,她也必须死,只有她死了,昭月才会乖乖进行传承,祭祀仍要继续,世间所求乃是新生九尾,并不需要一个百年前就该消失的人。”
苏百花行歉礼,
“娘,我不能让小姨跟您相见,原谅女儿不孝。”
皇帝面色阴沉下来,殿门自动缓缓闭合,四周阵阵黑雾凭空浮现,化作数十个黑衣护卫,将她们三人团团围住。
苏百花看了眼掌心浅短的纹路,闭眼轻叹了一声,再睁开时,眼神淡漠麻木,周身散发出一种迷人又致命的危险气息。
皇帝眼底划过一丝悲凉,转身朝台阶上的罗帐宝座走去,转身的一刹那间,所有护卫齐唰唰抽出刀朝三人劈去。
苏百花侧身翻腰,避开接连不断的劈砍,左手似拈花,右手拟抚琴,掐诀念咒,步挪如舞莲,铃铛频频碰响,手心溢出肉眼可见的蔚蓝气流,攀缠双臂,绕手如袖,若水流转,生生不息。
那气流看似温润,实则锋利如刃,仅轻拂过一个护卫的前胸,便割出数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江灵雪护着白婉君,架剑格挡还击,刀剑乱舞,锵琅撞响,本可轻松避开的攻击,因为白婉君就在身后,江灵雪没有闪躲,硬接了许多刀。
平日里那鬼魅灵巧的身法用不了,没能格住的长刀斜劈在肩,破开一道血口。
白婉君自恼,欲调气施术,刚抬起手便被江灵雪抓住,
“不准逞强,照计划,我们现在该撤退了。”
“雪儿,我听话了一辈子,这回想任性一次。”
江灵雪听后有些惊讶,随即松开手,精力集中用来对付黑衣人,
“……我配合你,要怎么做?”
见白婉君唇角流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附近温度骤降,像是本能察觉到危险,护卫们都警惕地大步后跳开去,白婉君指着皇帝说,
“雪儿,把她从那个位置拽下来。”
皇帝回到宝座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打斗,自然是听见了白婉君的话,却只觉得可笑,沉沉的黑雾覆盖了殿内全部地面,像一滩附在地上的乌云,黑衣护卫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出。
突然有声音直接出现在皇帝脑海中,戏谑道,
“你亲生闺女也在其中,恐怕你无法狠下心,不如我来帮衬一把。”
“不必了,多谢上生星君好意。”
……
没什么必须带的东西,包裹里只有几件衣物和干粮。
刚离开昆仑不远,理所当然的被人尾随了,无论布下幻术还是法阵,走出很长一段路,依旧没有甩掉。
九尾有些烦了,直接挑明话,
“不管你是谁,有什么意图,若不想葬身于此,还请速速离去。”
张若然从一旁的灌木丛里探出脸,讪笑着挠头道,
“哎呀,被发现啦,好尴尬。”
九尾稍作审视,发现对方并没有敌意,便无视了她继续赶路。
张若然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没认出我嘛?你以前救过我一命,我来报恩啦。”
“不认识。”
张若然绕到九尾前边,挽起袖子,显出手腕上的红绳,勾起小指,
“是我呀,神仙姐姐,我如约来娶你了,骗人是小狗,想起来了吗?”
九尾微微吃了一惊,明镜止水的清澈眸子注视着张若然,好像一滴水珠落入平静湖面,泛起了小小的涟漪,欣喜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平静,别开视线继续走去,
“……我没印象,你认错人了。”
张若然有点失神,眼底的落寞一览无遗,挤出一丝苦涩的笑,见距离被拉开,又快步撵上去,眼巴巴的望着她,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小狗。”
“随你怎么说,别跟着我。”
“荒郊野岭,神仙姐姐一个人多不安全呀,免费的贴身侍卫要不要?”
“不需要,别跟着我。”
之后无论张若然如何搭讪,九尾也不回应,走着走着,忽而发现张若然没有跟上来。
大抵是自己太过分,令对方失望了,九尾感到些许内疚和懊悔,却还是继续赶路,不纠缠了也好,对谁都好。
正觉得失落呢,张若然又唰的窜出来,用衣服兜着一堆野果,嘴中还啃着一个,
“饭点了,神仙姐姐,你也吃吧,这个好甜嗳。”
见着鲜艳欲滴的野果,九尾咽了咽口水,移开目光继续赶路,
“不用,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