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也追随光阴骏马的奔驰脚步，不舍昼夜、飞也似的远去。
今年是名副其实的“快节奏2016年”，连北国的倒春寒都要急吼吼登场了。
您乐意出去走一遭呀，分明是晚春，淘气的雪粒子却钻得人满脖子都是，活像老天开了个四月愚人节玩笑。
时近正午，丝雨却如纤纤冰凌，飘覆了帝京的四月天。
日星隐曜，淫雨霏霏，多少楼台烟雨中，朝阳中学也置身蒙松细雨里，却像个静谧又恬然的鸟巢，笑看一蓑烟雨任平生。
虽然自习室里铺有暖气，但今天实在太冷了，偌大的地盘，也只来了两个学生。
团、晨，一对同桌。
至于小家呢，他被信竞老师单独叫走了，据说去帮忙统计什么数据，临走时，小家似乎还因被占用了自习时间而闷闷不乐。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小团就拿起一根细长钢笔，顶在五根手指间飞快旋转，活络关节。
他面前，还有一双腿。
一双抖得像筛糠似的腿。
小团愣愣盯着那双腿，连钢笔也愣在手指上，终于纳闷道：
“我说老哥，你到底在怕啥？——我会吃小孩儿吗？
讲台上，晨班长依然瑟瑟发抖，不仅脸上紧张得憋出一层汗来，嘴唇也微微颤抖：
“其实我不怕，我我我……”
“你你你！你这一上台，腿就开始发抖了，还怎么通过面试？”小团不客气地回敬他。
讲桌上，平整放着一张“二轮面试”邀请函，中间隐约可见“G20峰会学生志愿者”的字样。
这场特殊的“G20之旅”是小晨自己上网报的名，等到四月十五日，晨就要去钱塘进行第二次面试了。
如果能亲身参与这场国际盛会，服务他人、奉献自己，当然是一种莫大荣誉。
所以，小晨必全力以赴。
“其其其实，平常坐下聊天，我也不不不紧张；但一站出来讲话，全身总会不受控制地发抖。”晨班长十分无奈，但身体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见状，团子叹了口气，直接把自己的凳子挪到讲台边。
“你……”晨班长正在磕磕巴巴背词，突然看见小团放大的面孔，更紧张了。
小团才懒得跟他废话呢，只是盯着小晨的腿。抖一下，就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他一拍。
本来激烈痉挛的肌肉，一受到外力作用，瞬间就松弛了，做出正常的应激反应。
晨吓得猛一抬腿：
“你……干干干嘛？”
“到时候上场了，见到那些面试老师，你就想象我在你身边——腿敢抖一次，我就狠狠打你一次。”
故以其道，策之。
小团漫不经心地解释，又拍了拍那双不成器的腿：
“记好这种感觉、记牢啊！”
“好，好，记好。”小晨抹一把汗，继续背词。
“谁跟你说话了？”小团抬起头，露出独属于生物学霸的笑容，“我在跟你身体里‘肌肉记忆’机制说话呢！”
“去去去！”小晨终于背完一遍词，又朝台下象征性一鞠躬，终于松下一口气。
（二）
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下面，晨班长又发扬坚韧不拔的作风，将自我介绍颠过来倒过去背了十几遍，直到滚瓜烂熟，直到连小团也微微点头了，方才善罢甘休。
不过，没等他沾沾自喜多久，只听墙上挂钟传来了整点报时声，回荡在空空教室里，拨弦般促急。
晨班长一拍脑壳：
“哎呀忘了忘了，我还有一堆数竞题没写呢！——今天到此为止吧，谢谢啦！”
随后，小团看着同桌卷起铺盖，踉踉跄跄，兔子似的撒腿跑去数竞教室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感慨——终于有人比自己还冒失了。
今年初三，晨班长也走上了竞赛路。
晨的成绩属于中等偏上型，这种孩子一般借竞赛减分，再去参加高考，并不像偏科或特别优秀的人那样争取保送，因此不需要付出太多，也通常选择比较容易圈奖的科目。
但小晨竟义无反顾，选择了竞争压力最大的数学！
须知，数学是百科之母，也是理科生们的统一强项。对于学科竞赛生来说，没有人不擅长数学。所以不管最终决定选理化生，还是信息技术，大家往往也顺便报一门数学作为辅修考试，所以数竞的竞争压力非常大。
再加上竞赛大纲的要求，仅仅是初中孩子，却至少要自修到大学四年的高数内容，所以其中困难更是不言而喻。
但当班主任问晨为什么选数学，晨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热爱！”
热爱？
又是热爱。
小团反复品味这一番话。他不禁联想，但如果有人问自己，对于生物学科的态度，他也敢这么毫不犹豫地作答吗？
（三）
高楼听雨眠，春水长天碧。
正想得出神，团团的手机却突然发出一声叮咚提示音。
是同桌的微信消息。
小团刚打开聊天框，一个名为“全校生物初赛成绩表”的电子文档就直挺挺蹦进他眼中。
同桌那边又飞快打字：
【团子！快快快看你的成绩！！！】
小团皱起眉头。食指在文档上方悬空了好一会儿，纠结再三，最终也没有勇气点开。
他直接反问：
【我考了多少分？】
同桌秒回：
【六六六十整！】
小团只听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被西西弗推上山顶的巨石又一次滚落深渊，仿佛一座屹立许久的危楼轰然坍塌了。
整整一百分的卷子啊，他居然才……刚刚及格？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才刚刚及格？
叮铃铃——课间休息时间到了，外头的大教室里，笑声闹声阖书声，声声入耳，但在小团心中，这间自习室却异常安静，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小团只感觉自己被无数嘲笑目光牢牢锁定了，像被钉死在墙上的蝴蝶，一动也动不了，只剩一枚单薄的灵魂，困在身骨皮囊里，呆呆傻傻地，又冲、又撞。
直到头破血流。
好像生怕他不信，同桌小晨又发来一条消息：
【千真万确、无无无可置疑啊！兄弟你终于逆袭成功啦！】
还没说够？还要“痛打落水狗”？小团冷笑一声，意识回笼。
他关掉手机，给多嘴的同桌最后撂下一句：
【认赌服输，我现在就去跳未名湖】
发送完毕，他整好校服，昂首出门。
风萧萧，一步步远离学校。
坐上空荡荡地铁的一刹那，团团轻轻捂紧胸口，静静感受着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无力感。
但，他也错过了同桌最重要的一条消息：
【全校第二名才才才考了59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