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保奏刘卞的官员,茹修平、赫英递上了御史台一百三十位官员联名弹劾刘卞的奏章,上面罗列了数十起刘卞参与指使的严重违法案例,其中有不少牵涉命案。
早对刘卞心怀不满的大臣纷纷出班参奏,许多见风使舵的官员也同时跟着附议,要求严惩。
刘卞望着御史台这些平日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下属,恍如隔世。茹修平,这一青云直上的儒官,此刻眼里竟是要致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眼神,他深刻体会到了大厦瞬间倒塌的滋味。
太子鲍硕进殿,为刚刚赶到的赫连、魏两家请奏上殿辨冤。
赫连家四口,魏家三口一齐跪倒拜见。
朝堂上最感惊诧的是霍长瑜和礼部尚书姬明礼。尤其是姬尚书,从四年前给姬婉贞送信之后,就没有赫连家的确切信息,匿名的外甥又不敢登舅父的门。
如今他猛地见了惊喜交集,万不想这征东元帅竟是外甥,若不是皇上在此,差点就要脱口相认。
子玉以头触地:“罪民赫连子玉叩拜请罪,皇上若不饶恕子玉的欺君之罪,也请皇上为赫连一家伸冤昭雪,罪民死而无憾。”
说完将手中那份供词举过头顶。
望着案上的两份血书,一份刘文扈的供词,以及数封信件的证据,案情何须再问。
皇上看看下面七人俱是布衣素服,看着令人凄惶。原本是保家为国的功臣和朝廷命妇、官宦子女,如今却四年流离无家可归。
他一拍龙案,喝道:“把刘文扈带上来。”
当刘文扈被两个殿前宿卫连推带搡带上大殿,就知情况不妙,第一眼先看见了父亲。父子相通,文扈立刻明白父亲为何派人暗中营救,眼下刘家大祸已近。
他挣脱抓他的手噗通一声跪了,央求道:“皇上,父亲与此事无关,全是小臣私心所致,还请皇上饶过父亲吧。”
皇上冷笑:“你说的轻巧,他私通高丽陷害几万赫连军在辽东覆没,你说,朕能饶他吗?”
文扈一愣,才知赫连一家被诛都是父亲背着自己与高丽勾结所致,悔恨至极。
是他孤注一掷对那桩婚姻的嫉妒,是他一封歪曲事实的家书激怒了父亲,害他不顾朝中的显赫地位与圣元的附属高丽做交易。
他无力的坐在地上,眼光掠过同样跪着的两家人,一股怨气渐渐占了上风。在山上被囚近四年的凄凉,如今绝望的处境让他徒生勇气,反身道:“皇上,那份供词实属是他们逼供所写,不足为据啊。”
听他当堂翻供,案中的所有当事人俱是一愣,气由心生。
宏英反驳道:“诉状是他亲笔写的,又是他签字画押,上面有他的手迹,还能怎样逼他。”
子玉抬头看看刘文扈,对皇上道:“子玉自辽东回京请援起就被追杀,刘文扈以缉拿为名,实是杀我灭口。子玉无法活着被押解进京,才匿名逃亡。在钱塘郡若不是我及时逃走已被他折磨致死,万不会活到现在。即便他矢口否认,皇上也要明察,为我做主。”
少郡见刘文扈翻供,必多出不少周折,便走到他身边:“你说是被逼供,可是对你用了刑?”
刘文扈不知他的用意,似是而非的点了下头。
少郡早听子玉说过这张供词的来历,她回身奏道:“皇上,现在这位刘将军当堂翻供,想他一位武将又是武功不弱,竟被逼招供定是屈打成招。皇上可招验刑官勘验,即便伤愈也有疤痕存在,若是有疤,皇上便可准他翻供。”
皇上与霍少郡是早就达成默契,对少郡所奏无不答应,即刻下旨。
少郡这番似是公正的提议,别人看不出破绽,刘文扈却叫苦。他自出生以来皆是顾夫人捧在掌中长大,又未上过战场,第一次打仗就被玉凤山所擒。别说伤疤,就是被囚期间,虽不见天日却是吃喝不缺,依然白白净净连膘都没掉,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他见验刑官走到跟前,急中生智道:“皇上,此事已过三年,即便疤痕也已不存,如何做的证据?”
少郡没想到他比自己料想的要聪明,刚想再说,身后子玉道:“皇上,可以给子玉验伤,三年前在钱塘郡,他用鞭子拷打罪民数次,至今鞭痕还在,因被绑在柱子上打的,伤痕都在前面,请皇上下令勘验。”
少郡一惊,若不是他亲自要求,三年了她可不敢让人去验。
看着验刑官让人为他褪却衣服验看,她把头扭到一边,然后听到赫连夫人一阵怒骂,吓了一跳。
回头发现,若不是子媗和宏英抱住,这位诰命夫人的手就抓到刘文扈的脸了。
原来这子玉并未对母亲讲过,此时见了,母子连心哪有不疼之理。也不顾自己诰命的身份了,竟像民间泼妇一样起身就抓刘文扈。
姬尚书见了,吓得忙出列:“赫连夫人是下官长姐,她是护儿心切,还请皇上恕她无状失礼。”
皇上并未生气,说道:“赫连夫人莫急,朕会为你做主。姬尚书,她既是你长姐,就先带她下去休息吧。”
他见两人走出大殿,才问愣在一旁的验刑官道:“怎样?”
验刑官禀报:“这人身上确有鞭痕,皆是在前面,双肩和前胸最重,所以深浅不一的痕迹多数留在这里。左额发髻处有一蚕豆大小疤痕,应是鞭打时被鞭子卷起撕掉的,虽已结疤,却不会再生出毛发,脸上三处略浅,已无明显疤痕,只是,”
皇上问道:“只是什么?”
“此人肩上,腹部,腿部多处刀疤,右臂两处新愈合的箭伤,若是兵士,就是战场留的。若是平民也是经历坎坷,微臣不知是何案子,请皇上务必查清。”
皇上沉声道:“他是朕选的勇士。”
少郡听着验刑官公事般的奏报,心中一阵酸楚,想起那日车上子玉与自己说笑,却没看出他伤的那样深,听了皇上那句话,竟是泪水欲流。
她暗暗掐着自己的手才把泪憋了回去,对皇上道:“刘文扈公报私仇滥用酷刑,尚有不少人证,都在殿外等候,皇上可传讯。”
“不用,这些就够了,足以证明他们是无辜的。”
对皇上和霍少郡的话刘文扈一句也没听进去,被验刑官提醒,眼前浮现的是那幅既远去又拉近的血腥场景、森林小屋的熊熊火焰,真不敢相信自己那时的疯狂。
他头脑一阵木然,喃喃道:“不用查,我认罪,我认罪。”
他猛地退后几步跪在子玉面前,低声道:“抱歉,少瑾兄弟。”
子玉抬头,为他的这句话报以微笑,淡然道:“子玉也抱歉,若不为那几万条性命,我就不会计较了。”
文扈薄薄的唇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一点笑意:“我知道。”
赫连晟对刘家父子又恨又怜,他叹口气为儿子掩好衣服,回身对皇上下跪央求:
“皇上,现在已经证实小儿是被迫逃亡,他匿名夺帅也是想救我这残躯为我伸冤,看在他为国征战的份上,念我家只剩这一脉骨血,请皇上让老臣替他顶罪吧。”
子玉抱住父亲的手臂就想争辩。
皇上接口道:“你们不用说了,赫连子玉忍辱负重为朝廷领兵,平了外患,这是至忠。他甘冒欺君杀头重罪千里救父,为父伸冤,这是至孝。这种至忠至孝的人,朕就不追究他的欺君之罪了,你们都起来吧。”
少郡心里骤然轻松,看赫连一家相拥而泣,也不由泪涌双眸,她抬眼正对上茹修平湿润的双眼,那眼里的喜悦不亚于自己。
皇上下令:“宣第二道圣旨吧。”
刘卞揉着已跪麻的双腿,默默听着皇上下的最后通缉,父子被刑拘,除刘文光外,收押京中和宁安的两处家眷,缉拿九族,等候最终判决。
文扈还要开口被刘卞制止,他从皇上两道圣旨中就明白,自己这颗皇上眼中的钉子没了皇后的庇佑,即使没有赫连晟,皇上也巴不得除掉呢,只是······
他看看儿子,老泪纵横,刘氏一门,图鄂尔氏一族,如今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他拍拍文扈的肩膀:“没事,没事,做了就该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