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之前,千机山庄的仆人们又进了一次后山,因为莫宏声一直不见踪影,所以大家不得不继续在后山搜索。
天色渐暗,山上的雾气又开始猖狂起来,好像一群昼伏夜出的鬼魂。这一次,仆人们虽然没有找到莫宏声的下落,却带回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有人在后山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个通向地底的洞穴。江沐云得到消息后,便打算带着人们进入后山一探究竟,但是此时夜色如墨,白雾翻滚,山庄内的人断不能再贸然涉险,因此他便决定第二天一早再进后山。
此时,云隐山上万籁俱寂,一道黑影在茫茫迷雾中艰难前行。四周不可视物,独自一人置身于层层叠叠白色的幔帐中,就仿佛潜入了幽暗的海底。黑影摇亮火折,周围的雾气染上了一层橙黄色的光晕。
突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直冲他而来。黑影被浓雾包裹,看不清那东西来的方向,但他此时正举着火折,毫无疑问是最鲜明的活靶子!一个念头刚刚闪过,那东西就从左侧飞来。黑影一个旋身,火折脱手而出。“刷”地一声轻响,火折撞上那东西,熄灭了。霎时间,四周陷入一团灰暗。紧接着,地面上发出“叮当”一声响,原来是那东西落地的声音。黑影低头一看,地上落着被劈成两截的火折,火折旁边,是一枚黑色的透骨钉。
唐门!黑影露出一丝冷笑,看来是中了引蛇出洞之计。不过四周都是浓雾,没有火折照亮,他看不见对方,对方一定也看不见他。
于是,黑影缓缓抬起一条腿,准备先移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明天浓雾散去之后再回山庄。岂料一步刚刚迈出,又听到“刷刷”两声,黑影急忙缩回来,地上又多了两枚透骨钉。
都说暗器和毒术是唐门的两项绝技,黑影不知道透骨钉上有没有淬毒,所以不敢用手去碰。也不知过了多久,黑影的头上渐渐冒出冷汗,他知道如若再不能脱身,等天亮雾气散去,一切就全完了!
黑影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摸出一枚铜钱,用弹指迅速将铜钱打向一棵树。铜钱击中树的一瞬间发出“叮”地一声,黑影蓦地向相反方向一跃而起!与此同时,隐藏在浓雾中的唐门暗器也出动了。但这次不是一枚两枚,而是满天花雨洒金钱的手法!就在黑影以为自己声东击西的计谋大功告成时,那些暗器却朝着黑影逃窜的方向包围而来。
黑影大吃一惊,但四周都是浓雾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暗器破空声不绝于耳。黑影手忙脚乱地一阵闪转腾挪,虽然躲掉了一部分,但右腿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枚透骨钉,脖子也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突然,不知隐身于何处的唐御风大喝一声:“着!”一道寒光洞穿雾气,后发先至,势若雷霆!黑影只觉左肩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摔倒在地。
“快!把他围起来!”随着江沐云的喊声,黑影的四周亮起一圈火把,把他围在正中。憧憧人影从橘色的火光中冒出,黑影四处张望,只见江沐云、唐御风等人接连出现在他面前。
那黑影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细小的眼睛,惊恐得望向四方,有如一头困兽。他的左肩插着一支细长的银白色暗器,这便是唐门暗器中杀伤力最大,速度最快的龙箭。龙箭形如箭矢,但只有箭矢的四分之一长,一般藏于唐门弟子的衣袖之中。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真面目。”唐御风说着,两指一弹,一道银光闪过,黑衣人脸上的蒙面飘飘然掉落下来。“叮”地一声轻响,黑衣人身侧的一颗树干上插了一枚如纸般轻薄的刀片。
一张大家都熟悉的脸露了出来,那是云隐村村长陈平的脸。
“陈平?怎么会是你!”江沐云目瞪口呆。
陈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蒙面已被刀片划开,但脸上却没有一丝伤口:“唐门暗器果然名不虚传。”
“哼!陈平,自从你在我爹爹的遗体前装神弄鬼时,我就怀疑是你了!”薛秋然和沈悠从另一边走了出来。
江沐云对唐御风道:“唐公子早就知道凶手是陈平了?”
此时,陈平突然插嘴道:“凶手?什么凶手?我只是好奇后山的洞穴里究竟有什么,所以才过来的。至于你们说的什么凶手,我可听不懂。”
唐御风轻笑一声:“听不懂?好,那我便来给你解释一下。首先,昨天晚上,你制造了朱佑臣房间里的惨案。”
“你说我杀了朱佑臣?真是笑话!”陈平诡异地笑了。
“呵呵,我可没说你杀了朱佑臣。”唐御风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因为那天晚上死的,根本就不是朱佑臣!”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唐御风道:“昨天晚上丑时二刻,我们在朱佑臣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没有了头颅,而且已经被人大卸八块,变得血肉模糊,那么我们是根据什么认为那是朱佑臣的尸体呢?”
“衣服的碎片。”薛秋然道。
“不错。”唐御风点了点头,接着道,“但那些衣服的碎片只不过是凶手故布疑阵,凶手之所以大费周章地砍掉尸体的头,又把尸身毁得惨不忍睹,就是为了消除一切有可能让我们辨认出这具尸体真正身份的痕迹。恐怕他是在杀掉某人后,给尸体换上朱佑臣的衣服,然后再砍头碎尸,让我们误以为房间里的死者就是朱佑臣。”
“可凶手为何要这么做?”沈悠问道。
唐御风微微一笑:“因为朱佑臣已死,就不会再有人怀疑他了。”
江沐云恍然大悟:“难道真正的凶手就是朱佑臣!”说罢,他又看了看陈平,皱眉道:“不对啊,真凶分明是陈平。可是,如果朱佑臣没死,他又去了哪儿呢?”
唐御风直视陈平,笑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平沉默了一阵,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从自己的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朱……朱佑臣!他果然没死!”江沐云惊呼道。
薛秋然道:“如果房间里的尸体不是朱佑臣,那又是谁呢?”
唐御风看向沈悠,眼神中带着一丝悲哀:“是失踪了许久的莫前辈。”
“什么!”沈悠尖叫了一声,“你是怎么知道的?”
“让我从头说起吧。”唐御风道,“发生在千机山庄的这两件案子是朱佑臣早已预谋好的。首先,朱佑臣杀掉了真正的云隐村村长陈平,并做好陈平的人皮面具作为一个假身份,随后他便来到千机山庄。晚饭过后,朱佑臣回到房间,特意吩咐仆人们不要去打扰他,实际上就是想保证自己在杀人碎尸时不会被人中途撞见。随后,朱佑臣偷偷溜出房间,来到莫前辈的房中,寻找机会将毒药放进莫前辈的茶壶里将他毒杀。为了不留下证据,他还特意清理掉了有毒的茶水。
“然后,朱佑臣带着莫前辈的尸体回到房间,自己却扮成薛前辈的模样,在子时左右大摇大摆地再次进入自己的房间,目的就是想混淆大家的视听,让我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薛前辈的身上。而真正的薛前辈却被朱佑臣叫去了后山,他离开山庄的时候大概就是秋然看见他的时候。
“此时,穿着薛前辈衣服的朱佑臣砍下莫前辈的头,包在布包里,并再度以薛前辈的姿态走出房门,故意被仆人们看到。在山庄里走了一圈后,他又偷偷潜回自己的房间,将莫前辈碎尸。”
江沐云问道:“可是朱佑臣为什么不在碎尸之后再扮成庄主的样子走出来呢?他这样做到一半就出来,不怕被别人闯进去看到吗?”
唐御风道:“恐怕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必须要在碎尸之前让莫前辈换上自己的衣服,而碎尸一定会溅出大量的鲜血,如果他在碎尸之后再扮成薛前辈走出来的话,身上一定是鲜血淋漓的,所以他只能做到一半就走出来。朱佑臣杀掉莫前辈后马上赶往后山,在后山杀了薛前辈,然后再将两人的人头处理掉。天亮之后,朱佑臣带上陈平的人皮面具,以陈平的姿态再度出现在我们面前。”
“朱佑臣……你为何要这么做……”沈悠的视线停留在朱佑臣的脸上,眼中闪着泪花。
唐御风道:“恐怕与三年前钟前辈的死有关吧,听秋然说,这后山上似乎埋了什么宝物,或许是为了私吞宝物,朱佑臣才杀掉薛前辈和莫前辈。三年前,钟前辈应该也是因这宝物而死的。”
朱佑臣听罢哈哈大笑两声:“年轻人自以为是,说的像真的一样。”
江沐云喝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朱佑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承认薛无言是我杀的,但莫宏声的事我不知道!”
薛秋然道:“你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真是禽兽不如!我爹真是瞎了眼,竟会与你结拜成兄弟!”
朱佑臣冷笑道:“不错,我是禽兽不如,可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年前,他设套害死大哥,还砍下他的头假装成厉鬼索命,我和莫宏声想阻止他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怕我二人去武林盟主面前告发他,于是便威胁我们要拖我们一起下水!此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则最是卑劣下作,我已经忍受他很久了。你们说的对,我的确杀了他,还砍了他的脑袋,但这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有什么错!”
薛秋然听到这里,一腔怒火上涌,她大叫一声:“拿命来!”便腾身而起,一掌打向朱佑臣。岂知朱佑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虽左肩受伤,但对付薛秋然这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唐御风等人想扑上去救人的时候已经晚了,朱佑臣手持一把匕首,抵在薛秋然颈间,大喊道:“都给老子退开!否则别怪老子不讲情面!”
“小姐!”江沐云想冲过去,却被唐御风一把拦住。唐御风轻声对江沐云道:“不可轻举妄动,小心狗急跳墙。”话毕,暗暗扣了一枚暗器藏在袖中。
薛秋然虽被挟持,但仍然大叫道:“你们别管我,快杀了这狗贼!”
唐御风和江沐云对视一眼,只得先让出一条通路来,朱佑臣带着薛秋然小心翼翼地移动。这时,沈悠突然走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说来也奇怪,朱佑臣看着沈悠,却没像对其他人那样呵斥她走开,而是僵在原地,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沈悠神情悲凄,开口道:“朱大哥,够了,不要再伤人了……”
朱佑臣身子一晃,如遭雷击。他端详沈悠半晌,颤抖着吐出两个字:“阿悠……”
沈悠听了,两行泪水瞬间滑落。这下,出现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反转。
朱佑臣的表情变了,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又委屈又徒劳地辩解:“阿悠,莫宏声不是我杀的,他们都在冤枉我!我虽然恨莫宏声入骨,但他如今已是你的丈夫。你是知道我的,自从你选择跟了他,我对你就只有祝福。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爱的人,请你相信我,莫宏声的死真的与我无关!”
“我相信你……”沈悠轻声说道。
“什么……真的?”朱佑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的眼里已经出现了暖暖的温情。
沈悠朝朱佑臣慢慢走了两步,道:“朱大哥,带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朱佑臣怔住了:“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沈悠微微一笑,朦胧的泪眼中柔情脉脉:“我们离开这里,远离江湖纷争,去过平静的日子。”她说着,又朝朱佑臣迈进两步,“朱大哥,放了她,咱们一起走,好不好?”
朱佑臣眼中泪光闪现,显然是情绪激动难以自持。江沐云张开嘴巴正想说话,唐御风突然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什么也别做。因为就在刚刚沈悠走到朱佑臣面前时,唐御风看到她的袖子里闪过一道冷光。
“朱大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会时的情形吗?”沈悠又往前走了两步,距朱佑臣只有两步之遥了。
“记得……”朱佑臣的目光迷失在沈悠柔美的脸庞里,挟持着薛秋然的手渐渐松开了。
“月上柳梢头……”沈悠走完了最后两步,轻轻靠在朱佑臣的怀中,“人约黄昏后……”
“哦……”朱佑臣发出一声闷哼,沈悠快步离开他的身边,只见朱佑臣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哐当”一声,朱佑臣手里拿着的那把匕首落在地上,两把匕首正是一模一样的一对。
沈悠站在朱佑臣十步开外,面色惨白。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剧烈地喘息着。朱佑臣犹在痴痴地望着她,他握着匕首的柄,口中吟道:“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然后一拔,心口射出一道血箭,人倒地了。
见到杀父仇人死去,薛秋然不知为何突然扑到唐御风身边哇哇大哭起来。唐御风似是被薛秋然感染,心里也觉得一阵酸涩。江沐云垂手立在一旁,沉默不语。更不要提沈悠,自朱佑臣倒下后,就一直背靠在树干上,仿佛没有东西支撑,整个人就会像沙子一样散掉。
这个真相大白之夜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快意,反而让在场众人陷入了沉重的悲伤。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究竟为的是什么呢?唐御风遥望天际,雾气已经渐渐消散,青灰色的天空里还残留着几颗黯淡的星。如果能够有答案就好了,如果一切还来得及就好了,如果当年他有能力做些什么……唐御风心里一痛,可惜……无可挽回了。
薛秋然哭泣的声音渐渐停止,沈悠的脸色也好了一些。天大亮了,江沐云便指挥着下人们把朱佑臣的尸体运回山庄。
“江管家,先等一下。”唐御风走到朱佑臣的尸体旁,把那枚龙箭拔了下来。龙箭离开尸体的肩部,带下来一大片皮肉,血糊糊的。江沐云走近一看,发现那枚龙箭上竟然有许多尖尖的倒刺:“乖乖,这就是传说中的唐门暗器啊,果然毒辣。”
“暗器设计得毒辣,却远没有人心毒辣。”唐御风道,“我门中曾有弟子以生锈的铁钉作为暗器伤人,结果受伤的人不出一月就病死了。”
江沐云见唐御风说得沉重,便问道:“敢问唐公子,那弟子伤的可是自己的同门?”
“是,那名弟子在一次比试中输了,他自己技不如人却反而对击败他的人心生怨恨,于是就使了这么个下作的法子来伤人。”
“那弟子后来怎么样了?”
唐御风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回答。随后他把龙箭擦拭干净,又把其他还能捡到的暗器拿回来,仔细地收好。
薛秋然道:“这些暗器用完了都要收起来吗?”
唐御风道:“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凡是使用过的暗器,能回收时要尽量回收。”
薛秋然“哦”了一声,道:“唐门的人做事如此小心,难怪总是神秘兮兮地。唐大哥,你多给我讲讲唐门的事呗。”
“都是琐事,无聊的很,不值得一提。”唐御风嘴上应付着薛秋然,心里却想到了朱佑臣临死前说的话,他为何一直执着地辩解莫宏声不是被他所杀呢?
P.S.
由于推理题材的特殊性,请大家不要在评论里剧透凶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