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娘娘见我面色凝重,轻声安慰我:
“阿圆,你也不要太紧张,局势还未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只要君民同心,一定能克敌制胜的。”
辛姐姐看我满脸严肃,也不免眼泪汪汪。“都怪我,连累了大家...”
我回了神,忙帮她擦泪。“不怪辛姐姐,是渤海军提早到了,我也始料未及。”
张娘娘则说:“渤海军压境,勉强出城,也未必能避开凶险。”
“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与磐儿鹣鲽情深,本就难得,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嬛嬛听了,也附和着:“是啊,是啊,辛嫂嫂你不要自责,你与五哥是神仙眷侣,上天见了也会感动得庇佑我们,放心吧!”
“只是,得胜后,我也要找个五哥那样的夫婿。”
辛姐姐听了,再挤不出泪,反而破涕为笑。
张娘娘更直戳嬛嬛的脑袋,轻声呵斥:“不知羞!”
末了,又道:“等退敌后,我得找成日板着脸的书生治你。”
嬛嬛闪躲开去,又扑到她的怀里咯咯笑:“那我得要个五哥那样文武双全的,长得也得俊些!”
这回,张娘娘与辛姐姐都笑了。
“真是不知羞!”
嬛嬛心大,不知晓局势的险峻,仍旧是笑语盈盈的模样。
而张娘娘是明白的,只是她在刻意弱化紧张,是想让大家轻松些。
我虽不安,却也不忍打搅这仅存的欢乐,便低下眼去,不再说话。
嬛嬛见我沉默着,便扑过来问:“嘉元姐姐,你未来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
我半张着嘴,一时竟答不上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她:
“我哪敢想这个问题,没准父皇是想我一辈子修行呢!”
父皇严令禁止我离开圣寿寺,生怕我将灾运带出去,祸及皇族与康邑,我的行动尚且受限,哪里敢想嫁人呢?
母亲临终前倒是想把我交给昌平哥哥,可那时年岁尚小,昌平哥哥也未真的上心。
长大了,倒是玩笑过,说要带着我逃走,一起云游四海,行医救人。
我自然是极愿意的,可他只是酒后提过一次,心中又全然只有辛姐姐,我便更没了这种妄想。
辛姐姐见我伤心,不敢再多说什么,旁侧的嬛嬛却不乐意起来,立下豪言说要带我逃跑。
我只当是笑话,一听而过。
张娘娘则安慰我:“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到时候,娘娘给你找个品性温良,能爱你敬你的人。”
“富不富贵倒不是紧要。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
我自然是信张娘娘的心意,只是并不十分指望它能成真。
毕竟那正是张娘娘与母亲年轻时候的志向,她们身在太平盛世,尚且被锁入重重殿宇。
眼下这番情形,还是多关注脚下的路吧。
只是我不愿拂了张娘娘这份关怀,便与嬛嬛一般,低头靠入她的怀中,不再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过了朱雀门,照规矩,是要先禀报给大皇兄的。
也许是渤海军压境,内城也不由得染上一种莫名的紧张。
往来的内侍本就心不在焉,见殿前司开路,张娘娘与嬛嬛也在,便草草放行。
我也就径直入了延福宫,顺着宫道一路直奔向张娘娘的会宁殿。
会宁殿的一切陈设似乎都未有变,北侧仍有一座石山,山上的翠微殿与云归亭也仍旧半掩在修竹里,欲语还休的模样。
只是夜色上涌,我又满腹心事,连带着看殿亭的身影也有几分萧瑟。
夜半上榻,直躺了半夜,也没能压下心中的愁绪。
辗转几次,如何也睡不着,便索性睁眼坐起。
张娘娘听得动静,便低声问:“睡不着吗?”
话音未落,辛姐姐便也抢话:“我也没睡。”
“还有我,三个人太挤了,我都不敢翻身。”
我听她们都醒着,便索性点了烛火,爬到床上,团团坐着,与她们闲聊。
张娘娘将我拉近了些,劝:“既来之,则安之,你不要过分忧虑。”
“是啊,王爷说康邑城是郑国最坚固的城池,一定能挡住渤海人的。”
嬛嬛听了,则乐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要我说,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偷喝些酒吧?”
张娘娘拍了下嬛嬛的脑袋。
“你辛嫂嫂还怀着身子,如何喝酒,净说些浑话。”
“好吧好吧,不喝酒,吃些果子总可以吧?”
“听嘉元姐姐说要带我们去南方,我还囤了好些果脯蜜饯,可惜又给带回来了。”
我忍不住笑:“你前两月不是还喊着牙口疼,这是又想见太医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说说话总行了吧?”
“不过你们可别说些我听不懂的,不如我们说些糗事?对,就从嘉元姐姐头一回打马球,用脚踢球说起。”
“她那会儿是第一次打,有什么可笑话的?学会了,打得可比你好!”
“不过要说趣事还真有一桩,前年我教你们点茶。”
“让你们分出三两桃花,你画出了个大碗盘,阿圆手劲大,连茶芫也飞了出去。”
“前脚画了大碗盘,后半夜就被饿醒,怕吃不到好的,还装作肚子疼,逼得御膳房的大师傅起身。”
“好啊,你们怎么都笑话我...”
......
我们有说有笑,徜徉在那些明丽欢脱的记忆里,不知不觉,肃穆的夜便一滴一点地漏尽。
我忘记了那蛰伏在侧的危机,思绪先后被欢笑,与无边的困意压得模糊。
半睡半醒间,我看见她们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意,只心想着:
从此往后,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都要如这般。
可这时的我,根本无法料到,万籁俱寂的夜色里,正有一场巨变在抬头。
一个叫命运的东西,已经悄无声息地张开它的魔爪,等待着将我们所有人拽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当天夜里,额鲁观统领的东路军抵达了康邑城下。
本该下钥的宫门彻夜守望,往来传递着一封封加急的奏报。
而本该慵懒沉睡、再徐徐醒来的康邑城,却第一次灯火通明地睁大双眼,困惑而恐惧地注视着,突然将它围住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