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爆竹声声入屠苏,万户新桃换旧符,华夏的孩子们共成长了一岁,再加上申办冬奥成功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2014年的新春也被吉祥事儿装扮得喜气洋洋。
寒假前最后一天,班主任亲手递出了每一份成绩单,又告诉同学们要胜不骄、败不馁,就趁早放大家回去吃饺子了。
不一会儿,白茫茫的操场也慢慢热闹起来。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破冰嬉笑声响彻云霄,逼退了阴沉沉的数九寒天。
但此时,空无一人的自习教室,小团依然专心致志,推算一道“有丝分裂”生物题。
细胞图片里,许多X形染色体、降落伞状的纺锤丝、各司其职的细胞器……一目了然。它就像一颗透明的魔法水晶球,占卜出明朗的未来。
融合、分裂、遗传、再新生——微观世界的一切,也那么新奇,那么令人着迷。
过去整整一年,小团的成绩就像一只爬葡萄藤的蜗牛,慢是慢点,但好歹在缓缓上升,好歹让人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其中,尤以生物最为突出。
虽然不少人朝他泼冷水,说学好生物全靠背诵,与数理化相比,就是最简单的一门科目,但小团坚信:
做好简单,就是不凡。
所以他连散学典礼都没去,上午没课,就缩在生物自习教室里。
融合、分裂、遗传……
新生!
分裂细胞,也是分裂他的人生。
直到,脱胎换骨,涅槃新生。
(二)
二月飞雪,冰封了北国的千树万树。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窗外是断续小雪,如一只只雪白萤火虫在空中飞舞,不时将点点微光反射进室内。
但忽然,小团眼前题目一暗,似乎有人故意挡住了光亮。
他不禁皱眉。抬头一看,却暗叫倒霉。
不知不觉间,他身边竟然围上了一圈凶神恶煞的高年级同学。
虽然学校安保很好,这伙人手里也没拿什么家伙,但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脸挂冷笑、手握拳头,很明显是来找茬儿的。
为首的,小团也认识。
那人姓康,足足比小团大了三四岁,本就入学晚,中途还因不学无术留了两级,霸道蛮横,风评极差。
但他靠拳头说话,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还很讲“江湖义气”,收罗了一帮学校和社会上的小弟,被“尊称”为“康哥”。
平常在学校里,不管是打群架、欺凌弱小,还是逮着低年级同学索要“保护费”,坏事全被康哥干尽了。
对此,大家也很头疼。学校再三警告,老师们反复找他谈话,但这人屡教不改。
况且,康哥惹的很多事,说到底也不算什么严重过失,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孩子,更谈不上犯罪,因此除了批评、教育、记处分之外,谁都对他无计可施。
惹不起,就能躲多远躲多远吧。
如此纵容之下,这伙人也越来越猖狂。
今天,小团躲不了了。
(三)
眼看他们又缩小了包围圈,小团终于放下笔,一颗心怦怦直跳:
“你们,找我有事儿?”
话音落,康哥的“小弟们”也自动分开一条道,好让大哥走上前说话。
“我们来瞧瞧大‘学霸’呀!”康哥朝他刻薄一笑。
冷笑声轻飘飘回荡在空教室里,好像一把锋利的铁锥,噗嗤扎进了小团的心脏。
与此同时,教室门也被“砰”一声狠狠关上,与敌人共处一室,给小团一种强烈的孤立无援之感。
但他还是平静抬头,勇敢与康哥对视——并凭借细致的观察力,很快找到了那人目光里一丝嘲讽与不甘。
嘲讽小团居然“妄想”好好学习来改变命运,也不撒泡尿照照,真是乌鸦也做梦变凤凰!
不甘则来自另一种阴暗心理——我们都是成绩倒数的大笨蛋,凭什么你可以鱼跃成龙,凭什么你能深渊里仰望星空,凭什么你可以心怀希望、向往光明?
呐,这就足够了。
足够成为校园欺凌的理由。
接下来,没留给小团任何反应机会,康哥大步走上前,蛮横捞住小团的领口,不顾他挣扎得满脸通红,就硬生生拽过桌面,拖到自己面前来:
“大家都期待你这次期末考试,能光宗耀祖、考个年级前十呢,结果成绩一出来呀——不过如此!”
小团又被拽得踉跄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形,却又被旁边人一脚踹上膝盖,“扑通”跪地。
“你永远只配跪在地上,只配当人家的跟屁虫!”
“认命吧,你根本不是学习那块料!”
……
康哥的小跟班们争先恐后地围住小团,如刀俎轻松摁住鱼肉,七嘴八舌数落他的“罪状”,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的机会。
一句比一句绝对,一句比一句伤人。而小团被死死压在湿滑地面上,像被命运的磐石紧压胸口,无法反抗分毫。
他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心中,有一座屹立许久的大坝,似乎某一瞬间决了堤。
一腔苦水就像毒蛇的细鳞,尖刻凉薄,汩汩灌进了他硬撑起的、满目疮痍的全身,摧毁了他弹尽粮绝的孤堡,蚀断了他那婴儿般脆弱又单纯的灵魂。
整个校园欺凌过程中,小团一言不发。
并不是他多么镇定自若,多么的天不怕、地不怕,他只是简单明白:现在的自己不再是自己。在这群施虐者眼里,他就算呼吸一口空气,都要背负上十恶不赦的过错。
反倒是康哥,一直对着“闷葫芦”耀武扬威,终于厌倦了毛毛雨似的辱骂,云淡风轻吐出一个字:
“打!”
顿时,密集拳脚从四面八方袭来,像冰雹、像骤雨、像飞梭,带着无情的万钧仇恨重重砸落,单薄皮囊仿佛在尖利荆棘丛中颠簸,直让瘦弱的小团无处可躲。
这种煎熬感,不亚于漆身吞炭,仿佛天地一朝塌陷,将活人埋葬于厚重火山灰之间。四周动荡灰暗,三番碎心裂胆,再后来,他连那群人辱骂的话语也听不清了。
模模糊糊地,小团竟想起自己刚做的那一张生物卷子:上面有一道关于动物细胞“有丝分裂”的题目,让他刻骨铭心:
有丝分裂的细胞中,耀眼的星星被强行拉长了,星芒化为无数射线,又演变成纺锤的形状。
两组中心粒,拼命移向细胞两极。
而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也仿佛一个正在分裂的细胞。
一端连着后脑,一端连着咽喉,正拼命向这两点扯呀、扯呀!
好疼。
“你今天连散学典礼都没敢去呢!还不知道自己成绩吧?来来来,让他亲眼瞧瞧!”
有一张成绩单,如凋零的黄叶般哀哀飘落,最终与遭受拳打脚踢的小团子一起,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无声无息。
用尽最后气力,小团拨开黑暗,却看见自己的名字仍居于中下等。
死气沉沉,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至于小家呢——小团用颤抖的指节摁住那一张薄纸,慢慢向上寻找。
身上挨的打,也越来越重。
当他终于在第一行找到“小家”的大名时,一盆冷水劈头浇下,彻底模糊了一整张糟糕的成绩单,及他仅存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