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难过年年过(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八集
徐阶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高拱一眼,心说,这人与人之间,怎么连最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了,我好歹也是大明首辅,为了区区四十万两银子,怎么可能说话不算话,无非是多拖个一年半载的,这钱又不是不给,高拱这厮竟然还逼着我给个具体时限,堂堂内阁首辅,我不要面子的嘛,真是成何体统。徐阶心中骂着娘,默默盘算了一阵,然后咬着后槽牙,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明年二月,明年二月,我想办法给大家补发今年的欠俸”,有一说一,四十万两银子说多不多,也就够买一个芸娘外加一个戏班子;说少也确实不少,反正眼下国库肯定是拿不出这笔钱,就算熬到二月份,估计也要拆了东墙去补西墙。高拱转了转眼珠,思忖了片刻,微微颔首,点头答应道,“好,我去一趟”。半年前,高拱就亲口对道长说过,百官可以暂不领俸禄,正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如今大半年过去了,也该把百官的俸禄补齐了。
海老爷顶风冒雪回了家,撞见了在门外苦等的柱嫂,深知自家门口常年有锦衣卫布控盯梢,为了避嫌,硬是没让柱嫂进家门,柱嫂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好说歹说才让海老爷从自己手里,拿了四个鸡蛋走。海老爷回了家,跟家里人交待了几句,换了身便服,夹着自家织的那匹棉布,急匆匆地直奔前门而去,几番讨价还价,一匹棉布卖了十五吊铜钱,海老爷就近买了一袋米、一只活鸡、一条鱼,刚拎着年货进了家门,抬眼便望见门内站着一个户部的吏员。那吏员也望见了海老爷,紧走几步迎了过去,焦急地催道,“部里有急差,请海老爷马上赶过去”,海老爷脚步不停,背着米、提着鸡和鱼,朝厨房走去,不慌不忙地问了句,“什么急差,是不是百官还在户部闹事?”。那吏员停了脚步,盯着海老爷一本正经地禀道,“百官闹事都在其次了。是顺天府大兴和宛平两个县,拨的粥米不够,卧倒了好些百姓,听说还有白莲教的人趁机闹事,搞不好激起了民变,要造反了”。
半年前的大兴、宛平两县,就已经是十室九空了,如今只剩下一成百姓,偏又赶上腊月这场大雪,官府拨的粥米本就不多,等发到百姓手里,只怕是折上又打了折,饥寒交迫之下,也不知草菅了多少人命。比起大兴、宛平的饿殍满地,淳安、建德的百姓,每天竟还能有三两五钱米果腹,简直就像活在人间天堂一样,说句实在话,浙江的百姓,真心应该给郑泌昌、何茂才的坟头上,挂几幅锦旗,很多东西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跟这群清流比起来,严党简直就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阿。讲道理,白莲教的反贼都渗透到北京周边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行反动宣传活动,城里的明军也不出来管一管,实在是匪夷所思,这要真让老百姓在天子脚下造了反,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道长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海老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吏员看了又看,直到他把话说完,这才默不作声地进了厨房。那吏员见海老爷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隔着厨房门,扯着嗓子继续吼道,“大喜的日子,这个事儿还不能让皇上知道。内阁和部里的大人,都急冒了烟儿了,他们商量着从通州的军粮库里,先急调些粮米,赶快设粥棚,不能再饿死人了,司里说了,大兴一县,就让海老爷您来管”。马上就到大年三十了,正好赶上道长乔迁新居,确实是个喜庆祥和的好日子,道长在城里忙着搬新家,老百姓在城外组团办白事,晦气不晦气单说,关键是这群老百姓办完丧事,说不准还要进城去砸道长家的玻璃,你就说道长这家搬的,闹心不闹心吧。说是内阁和部里的大人,都急冒了烟儿了,你也分不清楚,这烟是怕老百姓造反急地,还是写不出青词急地,又或者是担心,明年二月没钱给百官发俸禄急地,总之大人们都很急,为了设粥棚,连库里的军粮都拉出来了,老百姓也不知道饿死了多少。
赵贞吉对海老爷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上午才派他去广盈库给京官发粮米,下午又派他去大兴县设粥棚,明摆着是哪里有危险,就派海老爷冲过去堵抢眼。鬼知道通州的军粮,什么时候才能运到大兴,就算粮食运到了大兴,也不知道够百姓吃几天的,吃不上饭的无产阶级,可没有清流那么好说话,万一真饿急了眼,再给海老爷来个白刀子进、黄刀子出什么的,本剧便可以提前杀青了,也只能感叹一句,赵阁老端的是用心良苦啊。
黄锦披着一件大红斗篷,四平八稳地走进玉熙宫,冲着小太监吩咐了声,“点完蜡烛后,都到殿外候着”,随即便走到精舍门口站定,朗声禀道,“奴婢黄锦,伺候主子万岁爷来了”,片刻之后,一身便服的陈洪率先跨出门槛,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黄锦,心说这都到精舍门口了,这黄胖子怎么还披着个斗篷呢,斗篷下面该不会夹带了什么私货吧。迎着陈洪狐疑的目光,心里有鬼的黄锦,立刻换了副职业式的假笑,没话找话地问道,“主子万岁爷,圣体安否”。“圣体安”,陈洪和黄锦擦身而过,走了两步又扭回头,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着问道,“都进了殿,你还穿着个斗篷干什么”。黄锦心头一紧,皮笑肉不笑地裂了裂嘴,敷衍着说,“外面特别冷,我忘了换了”,穿着斗篷进殿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陈洪也想知道,黄锦这厮到底在搞什么飞机,于是一本正经地说了句,“那你还不赶紧把它脱下来”。
黄锦嫌弃地瞥了陈洪一眼,含糊其辞地应付道,“知道了,陈公公一会儿出大殿的时候,记着把斗篷披上,千万别着了凉”,黄锦的意思是让陈洪,赶紧麻溜地出大殿走人,陈洪却被激发出了几分求知欲,眼中闪着贼光,不依不饶地说,“那我现在就穿,你现在就脱”。道长此时穿了件白色道袍,正坐在八卦台上抱着膝盖,只感觉浑身一阵阵的发冷,听着陈洪、黄锦在门口哔哔个不停,心中愈发烦躁,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声,“什么话呀,说这么久”,陈洪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挥了挥手让黄锦赶紧进门,自讨没趣地转身走了。“让主子久等了,奴婢来了”,黄锦快步走到道长身前跪了下去,随后站起身解开斗篷,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罐外加几包中药,随手放在桌上,又忙着去端洗脸盆和面巾。
近来道长的身子骨是越来越虚了,大冬天也不再坚持开着窗户装哔了,刚才当着陈洪的面,道长故意只穿了件道袍,装出一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日谁谁爽的模样,咬着牙硬挺了半天,给老头冻地浑身直哆嗦,好不容易才把黄锦盼来,道长也不装了,直接喊了声,“殿门关了嘛”。遥想三年前,也是大雪纷飞的隆冬腊月,玉熙宫里可是门窗大开的,那一晚把严嵩、徐阶冻地够呛;如今别说是开门开窗了,要不是为了日常装哔方便,道长都恨不得在精舍里安暖气了。有一说一,精舍偌大一个房间,里面连个炭火盆都没有,道长也是快60岁的人了,而且还只穿一件单衣坐在八卦台上,这特么就是换个小伙子过来,怕也是遭不住啊。黄锦紧忙跑出去关门,道长则蜷缩成一团,被冻地瑟瑟发抖,黄锦回来的时候,已是换了便服,从衣架上取了件蓝色外套,贴心地帮道长穿好衣服,又摸了摸道长冰凉的小手,挤眉弄眼地喃喃自语道,“呦...不行,好凉,奴婢啊,还得给主子加件夹衣”。
关了大门又加了件外套,道长觉得暖和了不少,无精打采地叨叨了一声,“不用了”,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黄锦在旁边忙个不停,忽然听见了黄锦的啜泣声,又满脸傲娇地吹起了牛哔,“朕没有病,这是过关的征兆,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朕便百病不侵了,明白吗?”自己身体有没有病,道长心里最清楚,这哪是过关的征兆阿,分明是阎王爷要收人的征兆,等道长明年住进了万年吉壤,那才真叫百病不侵呢。如今道长全身上下,最硬的就剩下这张嘴了,黄锦脸上挂着泪,哽咽着答道,“奴婢明白,奴婢指望着,这四十九天当中,主子一定别断了服药,可千万不能服一日又不服一日的”,甭管道长承不承认自己有病,反正四十九天一个疗程,这药肯定是不能停的。
道长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关心呵护的感觉,心中一片熨帖,故意抱怨了一句,“哎呀,跟吕芳一样,啰里啰嗦的”,吕芳去南京已经有半年了,虽然见不到人,但道长总会时不时地念叨吕公公两句。黄锦给脸盆里倒上开水,又把药罐泡了进去,带着哭腔说道,“这药是奴婢在自己房里熬好了,温一温主子就可以喝了”,说罢用手摸了摸药罐,嘀咕了一句,“嗯...,应该可以喝了”。凡人生病才打针吃药呢,像道长这种半仙之体,对外号称百病不侵,除了嗑点仙丹,这辈子都不可能吃药的,道长这人设倒是立柱了,但却苦了黄锦,熬个中药还得跟做贼似的,藏在斗篷里偷偷带进玉熙宫,生怕被人撞见,没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