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的十万东征军在临时统领孟宗霖和朝廷钦差鸿深的带领下,长途跋涉终于开进了京郊大营。
鲍硕和霍少郡等几位大臣带着朝廷御赐的羊羔美酒早已等候在此。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那面紫云师大旗,去时光彩熠熠,如今在风雨蚕食下退了光泽,却添了厚重。
被关外风霜肆虐近一年的十万子弟,皮肤黝黑粗糙、一身疲惫却又神采奕奕。
少郡理解他们,以数次生命的拼搏、丢掉三万将士的代价,换取了歼敌十二万、降服两万的胜利,此中的艰辛、勇气、自豪,可想而知。
鸿深、宗霖领大军觐见太子。鲍硕早已下马,忙上前扶起二人,对众将士道:“你们辛苦了,我代皇上和圣元的百姓谢谢你们,你们为朝廷社稷浴血征战,功不可没。现在,皇上赐了大批美酒和牛羊犒劳,你们就在此地休整,恢复体力,等待朝廷的封赏。”
宗霖又施一礼:“我代全军将士谢皇上恩典,谢太子和众位大人。”
鲍硕遍寻不见那杆帅旗,盯着宗霖心中一直疑惑,问道:“你们元帅呢?怎么是你领军。”
宗霖回道:“赤元帅是待罪之身,东征完胜他就交割了帅印,等待朝廷发落。这是他写的此次东征详细战报和阵亡将士名单,还有全军将士所立功绩的名册,让我转交霍大人。”
少郡接过厚厚一沓信件,心里沉甸甸的,尽管昭雪在望,这欺君大罪还要皇上定夺,也不免让人担忧。
鲍硕却丝毫不知情,他惊讶道:“赤虞立了大功,何罪之有?”
鸿深走近太子:“赤虞真名叫赫连子玉,是赫连晟之子,本是朝廷钦犯,这次匿名征东救父,皇上若不开恩,就是欺君重罪。不过这次他缴获了刘卞通敌的罪证,刘卞实是罪不可赦。另外还有赫连子玉姐弟与魏亭山之子魏宏英写的辨冤血书。”
说着将一份血写的诉状递给鲍硕。
鲍硕看着这份触目惊心、暗红字迹的诉状,字里行间淋漓的血渍,哪里还忍再看内容。
宗霖双膝跪下,含泪哀求:“太子殿下,元帅一家确实是被奸臣陷害,他一直被刘家追杀,才被迫匿名,还求殿下在皇上面前为其保奏。”
鸿深也道:“赫连一案牵涉到几万赫连军覆没的真相,众多家庭牵连在案,里面也有朝廷大臣参与,在南屿一带反响极大。如今他们已有了冤案的证据,正在赶来的路上,希望皇上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鲍硕扶起宗霖,深深叹气:“沉冤三年,不久前还差点又被刘卞陷害,我岂能饶过这些奸佞。将军就临时代统领一职,安抚将士。我与霍大人这就觐见皇上,为他们伸冤。”
延春阁里,少郡,鲍硕静静侍立,看着龙案对面神色凝重的皇上。
面前的锦盒里是那曾调动千军万马驰聘疆场的帅印和虎符,它曾经握在一位朝廷追捕的钦犯手中,看似荒唐,却完璧归来,谁能相信是钦犯所为。
铺在案上的长长血书中,从宁安赌婚到匿名挂帅,写尽了悲愤和心酸,桩桩件件透着无奈。论负罪潜逃,匿名领军,这几人是有罪,罪在诛杀。可他们也是东征中的主要将帅,难得他们忍辱负重,为朝廷平了辽东疆域,若诛杀他们,岂不有违天理。
鲍硕见皇上一直不语,说道:“父皇,如果证据能证明赫连一案是冤案的话,他们的子女就是不得已才犯下欺君之罪,父皇是可以饶恕他们的。”
少郡也道:“皇上,这都是刘卞设计陷害造成的,他又公报私仇杀人灭口。赫连子玉他们是为了救出父亲,查明真相才匿名东征,虽是罪不可赦,可皇上念在他们浴血征战,立下大功的份上,让他们以功折罪就是。”
皇上没有回应,只是把眼睛放在两人身上,冷静的问道:“可你们想过没有,倘若他们不是他们,他们不想交回军权,会是怎样?这是你们和我的最大失误,会成为朝廷的罪人。”
少郡脸色发白,脱口道:“可他们毕竟是他们啊!”
她话一出口,旋即明白,顾不得撩袍,双膝猛然跪地,惶恐道:“皇上,皇上,这一切都是臣子的错,是臣子不能辨别真假,险些铸成大患,要治就治臣子的罪吧。他们可是精挑细选的国家良将,看在他们还尽忠朝廷的份上,饶了他们,一切就由臣子承担。”
此时此刻,她明白了子玉为何只与自己交割军务,却把诉状交于鸿深,是在与自己撇清关系。他这是考虑万一皇上不肯宽恕,也尽量保全恩师不受牵连,倘若皇上知晓主考官是知情不报,那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鲍硕也明白了父皇话里的意思,他与少郡跪在一起:“父皇,这次也是儿臣的错,儿臣愿与明谕大人一同顶罪。”
皇上看着他们,一位是自己钦定的太子,一位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臣子,对儿子的信赖和对霍少郡的倚仗,都不会让他做出任何处罚的决定。
他用手搀起两人,安慰道:“你们起来吧,不会对你们怎样,我只是有些后怕了。”
屋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皇上在殿里踱步的声音,沉重而缓慢。
脚步终于停了,皇上开口道:
“四年前,我下了缉拿赫连一家的圣旨,可那时朝中武将凋零,赫连晟父子是唯一能为朕冲逢陷阵的将领,当时我真的恨他,所以根本没动脑子,你们不会知道那时我有多难过。他若是冤枉的,我就成了一个不辩是非的昏君。”
他叹气:“哎!这些就不说了,如今刘卞通敌罪证确凿,倒是扳倒他的机会,可他把持朝政几十年,根深蒂固,又有太后撑腰,我也怕牵动了朝廷的根基,若一次不能拿下他,他的反击手段更加难以对付。”
少郡道:“皇上放心,这朝中大臣,有些是惧怕他的权势,对他逶迤敷衍,只有那些与他利益相关的人才是死党。如今梁相领了六部,官员做了调整,御史台也压了他不少以权谋私的案例。只要皇上有决心以通敌之罪削他权力,我相信会有不少正直的官员弹劾他的。”
皇上道:“霍卿真的有把握?”
少郡点头:“如今赫连旧案的人证物证都在我手中,皇上可以大胆一试。”
“那朕就先从他通敌一罪论起,再为赫连将军平冤昭雪,与刘卞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霍卿要助朕一臂之力。”
少郡道:“臣一定竭尽全力。”
出了延春阁,鲍硕默默无语的走了一会儿,到了通往太子兴圣宫的那条路口才停住,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少郡微笑道:“明谕的才思无人能及,父皇对你的倚仗信任让本宫都有些嫉妒了。”
鲍硕虽是说的轻松,可让少郡暗里打了个寒战,惶恐道:“皇上的信任是臣子的福气,必当尽力,殿下是未来的皇帝,社稷之主,那臣的一切也都是殿下的,应是殿下英明。”
鲍硕呵呵一笑,直率道:“明谕不必这样,我与你相处久了,说话无心,并无他意,”
他声音放低,拍拍少郡的肩头:“以后我还要指望你为我在朝堂撑着哪。”
不远处一队宫中巡逻侍卫走了过去,少郡不由的脸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