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开会讨论
书名:一条河的走向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5490字 发布时间:2022-10-23


在一处昏暗而凌乱的屋子里,有一双呆滞的眼睛,久久地望着某处,让人错误地认为,那是墙壁通了两个小洞。

祖新用脚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搓踩着地板,他在犹豫,在思索,晚上是吃白菜还是吃辣椒。“唉!……,我挨他娘日的。”祖新叹了一声,又用脚在地板上搓了搓,还是没拿定主意。

祖新的木窗外挂着几块风干的腊肉。祖新一直没动过。

肉是过年的时候,春林送给他的。每年过年,春林都会送给祖新一块猪肉。在无数个日日月月,祖新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风干腊肉咽口水,但他却始终没动过一口,就像他从未没碰过女人一样,永远是个迷。

那些被风干的腊肉,乌黑乌黑的,仿佛几只死去已久的老鼠。对于祖新来说,这是他给村里人设下的一个骗局。

祖新朝窗外看了看,最后下定了决心。祖新把灶膛里的火捅得通红。火光照映在他布满褶皱的脸上,一闪一闪的。

片刻过后,祖新又陷入僵直的状态。祖新再次把灶膛里的火捅了捅,火光从灶膛里喷薄而出,像一条舞动的火舌。祖新的整个人影在黑暗的墙壁上忽大忽小地扩散开来,仿佛在为他书写一部回忆录。

祖新慢慢站起来,很小心地拿起几个辣椒丢在锅里,然后用力把锅铲弄得空响。锅里没货,再凭祖新怎么用力翻炒,锅里只有锅铲和锅碰击出的声音。

“哎!……,我挨他娘日的。”

祖新骂了一句,这是他每晚的必修课。邻居听到祖新的骂声,便会知晓祖新要吃饭了。

祖新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碗,一双干净的筷,放在水盆里洗了又洗。他是一个独人,一个五保户,有的是时间和精力。祖新想把整个吃饭的过程拉长一些,更长一些。好些时候,祖新能抬着一碗白米饭吃上半个多小时。

吃过晚饭,春林来到办事处大门口。在三里河村,春林算是个清闲人,没事时,他喜欢到办事处大门口闲逛,看看会有什么新鲜的事儿。当春林瞧见办事处大门口的黑板上贴着一张字报,便轻声自语:“看看又贴着些什么?”

“林区防火十不准。”春林愣起眼皮,小声读起来。

“进入林区,严禁携带火种进山。”

春林把手伸进口袋,磨蹭半天,掏出液体打火机,拿在手掌中。渐渐围拢来的村民问他,在看什么,春林说:“进入林区十不准,看看,还是红头的呢,特别是你宋书文。”

春林继续念道:“第五条,严肃野外用火(上坟、烧荒、燃放鞭炮等)。”春林念完,转眼望着杨家二嫂。

“给知道啦?你们?”

“看你那样儿,摇头晃脑的白眼瞎,你好好看看,上面写的是严禁,还是严肃。”

“亏你还是我们村的大秀才呢。”

杨家二嫂打诨道,宋书文附和着。春林定睛细看,他把第五条的严禁读成了严肃。春林羞得满脸通红,直烧到他耳根发热。

春林退出人群,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一溜烟跑回家。大伙还在哈哈笑着,刺耳的笑声就像千只虫,万只箭在他胸口挠。那些笑着合不拢的嘴,就像一个个黑洞,说不准里面会飞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你明天上山砍点木料回来修一下窗子,”见春林回家来,双琴说。

“砍什么砍,没看墙上贴着,”春林把心中的不快,一窝火全部发泄了出来。“砍一棵树,罚款两百元。”

“别跟我叫,爱换不换,与我无关,”双琴白了春林一眼,自个儿走开。

“记着,晚上要开会,村长来家里通知。”双琴丢下一句话,便离开家门,她要到古井挑一挑水回来泡咸鸭蛋。用古井里的水泡出来的咸鸭蛋是出了名的——蛋黄金黄油腻,可以存放几年不坏,而且时间越长,味道越美。

祖新吃完饭,便拿着脸盆要到古井抬水。祖新看见春林媳妇在古井旁,便停下来,向田野里漫无目的地看,他用脚一遍遍地踩踏着路面,像要踩死一群蚂蚁。

“老爹,你又来抬水?”双琴在回来的路上跟祖新打了一个招呼。

“嗯,是呢,”祖新应答着,眼神游离。双琴笑笑,从祖新身旁走过。

好长一段时间,祖新都不敢和春林媳妇正面接触。有一晚,祖新正在秀芹的菜地里拔菜,被春林媳妇双琴撞见。

双琴走后,祖新站在原地不动。

春林走进办事处会场,会场里坐满全三里河村的人。大伙紧绷着脸,气氛比往常严肃。

春林走到后排,选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来。春林下意识看看四周。大伙一声不吭,直愣着主 席台看,都在琢磨着主 席台上的人,是何来头,会给三里河村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带着这样的疑问,春林扫视一遍会场,目光落到会场门口。

办事处主任,一个三十多岁的退伍军人。办事处主任喝了口水,缓慢站起来,目光环视四周,在他目光落到会场中心的时候,正好端正站立的姿势。

办事处主任声音响亮地说:“各位乡亲,今天有幸迎来镇领导,还有其他单位领导莅临我们三里河办事处,给我们开这个会。请大家认真听,这是个关乎我们三里河切身利益的大会。现在,请曲镇长,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办事处主任拍起手,场下哗然开来。办事处主任的眼神又由会场中心向四周放开,最后收回,脸上含着笑意。

曲镇长摊开双手,两只手掌摆了摆,会场安静下来。

“乡亲们,”曲镇长的两道乌黑的眉毛跳跃着,露出可人的面靥,活像一尊活 佛。坐在会场中的杨家二嫂,像充足气的皮球,心思早已提到嗓子眼。杨家二嫂屏住呼吸,望着曲镇长,眸子里透着深邃复杂的光芒。

杨家二嫂忐忑不安的心情无从说起,自己是一百个不愿意在三里河建黄磷厂的,待会不是要讨论是否在三里河建黄磷厂的事吗?到时,自己又该怎样提出自己的意见?大伙会支持自己的意见吗?唉!恐怕,事已成定局,今天在这儿开会讨论,只是走个过场,哼!……

杨家二嫂,冷冷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嘀咕开来。“该死的冶炼厂,磷肥厂,怎么又要建个黄磷厂,都是些小厂,轰轰烈烈搞几年,最后又都烟消云散,倒霉的还是我们小老百姓,唉!我的果园。”

曲镇长拿过话筒,笑脸依旧。

“乡亲们!今天在百忙之中,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要议一议三里河的事。现在不是都讲民 主嘛,我们三里河从修沟到打坝,再到修路,哪一件事,不都是通过民 主产生的,只有争取了大家和更多人的同意和支持,才能定案,今天也不例外。我们三里河早在七十年代初,国家就在这儿建了冶炼厂、磷肥厂。就是因为有了冶炼厂和磷肥厂,才使得我们三里河的地方经济优越于其它乡镇,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国家在这儿建了厂,繁荣了地方经济。”

“现在,形势更加喜人,让人振奋。为了搞活地方经济,拉近城乡距离,我们别无选择,就是要大力扶持私人、集体,到我们这儿投资建厂办企业。”

说到这儿,曲镇长加重语气:“下一步,我们准备在三里河建一个日产十吨黄磷的黄磷厂,黄磷厂建成后,将会给我们三里河带来极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看看大伙有什么意见。”

曲镇长话音未落,会场喧哗起来。

曲镇长看此情景,未作发言,只是默默地看着会场笑。片刻后,曲镇长双眼含笑,朝左侧方脸大耳的人看了一眼。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好是好,厂建好后,咱们农闲时还可以到厂里打短工,是吧?”

大伙交头接耳嘀咕着,曲镇长和方脸大耳的人对视了一下,没说什么,静观会场动静。

会场又有人喊叫一声:“那厂建好后,污染大吗?冶炼厂、磷肥厂这两个厂的烟子和污水,早把大伙闹得够呛。以前可以吃的河水,现在哪家还敢吃。”

曲镇长眼藏流星,呷了一口茶,面若沉思。当他在喝第二口茶的时候,眉头有些轻微跳跃。杨家二嫂怦然一动,内心深处的那一潭水,被击起千层浪花。杨家二嫂尽力克制着情绪。一来她想看看是谁提出这样的问题,无论这人是有心或是无意逞能,图一时之快,她都为之感激;二来,她还需静观其变,相机而动。

杨家二嫂在心里推敲,一旦时机成熟,就把包里的相片掏出来。

曲镇长嘟蠕一下嘴唇,笑容更加迷人。

“乡亲们提出的这些问题啊!都很实际,这也是我们镇党委要着手解决的大问题。”曲镇长放慢语速,声音沉稳,大声说道:“民以食为天,是不是,更何况,我们都是农民,农民不种田,行吗?不行!”

曲镇长在说话间,挥了一下手,手势如剑影。会场的气氛顿时凝滞成积。紧接着,曲镇长铿锵有力地说:“那工人呢?乡亲们!工人也要吃饭哪!这工厂一生产,就会冒烟。大伙都知道,这烟,还真他妈呛。其实,我们也在苦苦思索,寻求解决问题的良方妙计,达到共荣双赢。”

曲镇长讲完话,一脸严肃,目光深邃地看着会场,如同一个好猎手,静守着猎物的出现。

方脸大耳的人见状,站起来。声音温和地说道:“乡亲们,大家好!我能远道而来,能在三里河投资办厂,在此,我要感谢镇党委对我的大力支持,感谢三里河的乡亲父老对我这样一个外乡人的宽容和接纳。我保证我们的厂建成后,有意到厂里上班的,我一律举双手欢迎。”

“对于污染,我们厂将采用自动化流程,全电脑操作,对工人的身心健康不会造成大的伤害。在污染源和排泄物方面,我们会妥善处置,保证还三里河一个山青水更蓝的水乡春色。”

会场里没有人再叫喊,脸上都光鲜起来。杨家二嫂的手从包里退缩出来。她默默咒骂道:“什么叫妥善处置,讲得好听,到时候,你们放你们的烟子和污水,谁管得了你们。”

杨家二嫂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思索着,自己能站起来叫板,说不吗?大伙会支持我的意见吗?不!不会,他们多想到厂里上班啊。哼!你个宋书文,昨天还骂咧咧,骂冶炼厂的黑烟熏人,今天就把手拍得啪啪响。

杨家二嫂手里拽着五张相片,手心直冒热汗。这五张照片是她分几个时段照下来的,都是些漫天黑压压的黑烟笼罩在三里河的上空,像鬼怪出没。她想着有一天把相片拿出来,这是最有力的证据——证实磷肥厂和冶炼厂排放出熏人的烟和污红的废水。只有这样,自己的果园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赔偿。

见大伙情绪高涨,杨家二嫂感到恼怒和无奈。

方脸大耳的人看了一下会场,又将目光移到曲镇长。双方交换一下眼神,方脸大耳的人放开嗓门:“乡亲们!我们厂的厂训和建厂的守则是‘勤者自丰,攀高达远’,只要你来,我们就欢迎。”

方脸大耳的人话音才落,大伙就欢呼起来。曲镇长摊开双手,摆了摆,说道:“现在,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告诉大家,国家要增建铁路复线,预计从三里河西北侧过,铁路开工在即,希望广大村民朋友,自觉维护国家大动脉的顺利开工建设。”

“国家要增建铁路复线,从三里河西北侧过。”曲镇长的一句话,无异于一个惊雷击打在杨家二嫂身上,打在其他人的身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在杨家二嫂心中荡漾开来,杨家二嫂重新把曲镇长的话回味了一遍,感到曲镇长是那样的和蔼可亲。“铁路从三里河西北侧过,不正好经过我的果园?到时还愁没钱?”杨家二嫂难掩内心的喜悦,眼若星灿。

祖新坐在黑暗的房子里,他没有去开会。对于村里的大小会,祖新从来都不屑于参加,反正每年,村里都会把民政局给他的米和衣物送到他手中。

铁路要从三里河过,这样的新闻像一枚炸弹一样,一经引爆,便在三里河迅速蔓延。才十多天的时间,在三里河西北侧,到处开荒种地,已经荒废了十多年的田地,一夜之间全种上了树苗,有地的人家,在暗自喜庆,没地的人家,扼腕兴叹。

谁也料想不到,说铁路从三里河西北侧过,只不过是曲镇长的两个计策,一个移花接木,一个声东击西。铁路肯定是要修,但不是从三里河西北侧过。

苦熬了三天,老酒和大妹在自家荒废了多年的山地上栽下了一千颗树苗。栽下树苗后的第四天,大妹到山地上照管树苗,发现紧挨秀芹家山地的树苗被拔起,丢在一旁。大妹很是气愤,她径直来到秀芹家。秀芹背着一个竹篮子正要出门。

“秀芹,你咋要把我家地里的树苗拔起来?”大妹气愤地质问。

“你眼睛瞎了,你栽千栽万与我球相干,哪个叫你栽在我家地里,”秀芹破口骂道。

“从土地分到户就是这样,哪个在你地里栽树,”大妹反驳怒怼。

“呸!我懒跟你讲,你到处走走访访,”秀芹骂了一句。

“呸哪样呸,我在我地里栽树,惹着你哪样?”大妹没好气地反骂道。

“呸!吃屎的狗把屙屎的人攮倒!”

秀芹尖酸刻薄地怒骂击怒了大妹。大妹亦破口大骂:“呸!你连狗都不如!”

两个女人越骂越恶,越骂越凶,最终扭打在一起。

秀芹拽着大妹的长发,把大妹拽倒在地。在扭打的过程中,大妹的一只皮鞋掉在地上。在秀芹拖拽大妹头发的当口,大妹拾起皮鞋,猛朝秀芹的头部狠狠地砸来。一股鲜血顿时从秀芹的发际间流出来,秀芹以失败告终。

秀芹告到办事处,办事处调解,让大妹赔给秀芹一百五十块钱的医药费。

跟秀芹和大妹调解的是办事处主任。在办事处主任办公室,秀芹满脸委屈,满脸厌恨,她当着办事处主任的面怒斥大妹,骂大妹勾引汉子,骂大妹偷她的鸡,还骂大妹偷她的菜。

“行啦!我不是来听你扯东扯西的,今天是调解你们两个打架的事,要咋处理?你自己说,”办事处主任厌烦地大声说道。见秀芹不吭声,办事处主任才把大妹也叫进办公室。

“过掉的事啦,你跟你老倌都离婚好几年,现在各人有各人的家庭,不好好过日子,挨我东拉西扯的,”办事处主任没好气地对秀芹说。

“你包扎头,连带打针花了多少钱?”办事处主任问。

“五十,”秀芹答。

“这样办,大妹总共拿一百五十块钱赔偿你,五十算医疗费,一百算营养费,给行?”

办事处主任问,秀芹和大妹都没吭声。见双方没做表态,办事处主任说:“好!就这样定了,你两个都回家去,不要再争吵啦,左邻右舍的,嚷着给碜?”

接连几天,杨家二嫂满脸喜滋滋的,她家果园里的果树,她数了几遍,她想在果园里唱个歌给自己听,又怕遭村里人笑话。所以,杨家二嫂很少出门,她一人躲在家里,轻声歌唱《南泥湾》。

“如果真修铁路,杨家二嫂这回倒是发了,”在杨老汉家饭桌上,双琴羡慕地说道。

“不会有多少,修铁路,不比建工厂,国家征地,”杨老汉说。

“嗯!我不信,”双琴说。

“政策这个东西,不是你我小平头百姓说了算,给你多少,全凭人家一句话,”杨老汉说。

“爸爸,我记得我家也有一块山地在那儿呢,”春林挠挠头,确定地说。

“早荒了好些年,这几年,东家挖一块,西家占一点,现在只有二三十个平方啰,”杨老汉说。

“这些人太可恶了,去要回来,”双琴说。

“荒了这些年,一直没人去料理,早变成人家的地了,”杨老汉说。

“不行!我要去要回来呢,”双琴说。

“算了,要不回来了,早荒了十几年了,又没得个地亩地桩,秀芹和大妹还为争山地打了头破血流呢,”杨老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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