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金兵退到河东,丁虎、马扩拉着三匹坐骑上前要与陆无樊一同渡河。陆无樊却摇头道:“你们先退,我自有脱身之法。”马扩指着郭药师道:“此人非易与之辈,你坏他大事,想他不会轻易饶你。咱们三人快马急奔,也好有个照应。”
陆无樊心道:“郭药师为人我自清楚,他恨极了我,只怕放他之时便要发难。那时再出手照拂你们,却多有不便。”微微一笑:“无须为我担忧。”又转对郭药师,“我料郭大侠绝非苍黄反覆之辈。郭大侠,在下说得可是?”
郭药师听他不住出言讥讽,可自己身陷入敌手,如何敢说个不字,面上不露声色只道:“自然!”心中却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暗想:“暂由你逞口舌之快!等会儿定叫你后悔趟这浑水。”
陆无樊怎不知他口是心非,转对丁虎二人:“虎子、马大哥无需多言,速速过河,我随后便到。”丁虎见他很是坚定,说话行事与当年大有不同,只觉生出一股陌生之感。可他舍己相救之意,又与小时候全然一致,不由想起当年温榆河畔,他为自己挡住那戴王的海东青,叫自己逃命时的情形,心中又一霎释然,只道:“好!我在对岸等你!”
陆无樊点点头,望着二人渡河而去,用剑抵住郭药师脖颈道:“郭大侠,烦劳送在下一程吧!”郭药师闻言大惊:“你小子背约食言?”跟着朝怨军大喝:“弓马手备箭!此贼若挟持本帅投敌,全军立时放箭,而后渡河与金军决一死战!”军令一下,立时万箭直指二人。
陆无樊四下望去,轻蔑一笑:“怕什么?只叫你相送到浮桥当中,而后你我各奔东西,用得着如此阵仗?!”“笑话!到了河上,你不放本将军,反拿了我去向金人领赏,我奈你何!你若放,便在此放我,若然不肯,便叫你随我受万箭穿心而死!”郭药师愤然道。
“你肯随我赴死?谅你也没这个胆量!”陆无樊心中不信,却也知他不想以身涉险,定不肯退让,如此僵持终非良法,四下一望,忽有计较,收剑朝郭药师冷笑道:“拿你领赏?你当人人都像你一般见利忘义么!我说放你,自然放你,快滚吧!”
郭药师见他真放自己,可又怕他耍什诡计,不敢回头,便倒退着走回军中。待离得陆无樊远了,这才扭身急奔向己方军阵,口中连连呼喝:“放箭……给我射死他!放箭……”
郭药师喊得急切,怨军士卒岂敢犹豫,霎时万箭齐发。丁虎、马扩远见大惊,虽相救不及,可仍不由纵马冲上浮桥。
然陆无樊早料如此,俯身一把扯下脚边死马身上的马铠,攥在手一转,立时旋成面“巨盾”,将周身遮得严严实实,急向后退去。
这马铠本有防弓箭破甲之能,而他这“巨盾”又转动极快,万千箭矢射来,被尽数弹开。但见羽箭划在“盾”上,火光四溅,随之向八方飞射,倒显得绚烂非常。
郭药师见之,又命骑兵追击,射杀不成,便要将他踏成肉泥。可陆无樊虽是倒退,身法却也不慢,眼见到了河边,一面转盾,一面挥剑将系浮桥的绳缆斩断。绳缆一断,小船纷纷向下游漂去,浮桥立散,丁虎、马扩也只得退回岸上。而陆无樊却将圆盾一抛,翻身跃入粱水中,不见了踪影。
怨军虽不断朝水中放箭,却是徒然。以陆无樊水性,早潜在深处,游向对岸。不久,见他浮上河面,怨军箭矢已是鞭长莫及了。郭药师隔河相望,盛怒难消,却也只得无奈退兵。
见陆无樊得保无恙,丁虎、马扩欢喜非常,完颜娄室也上前相谢,从丁虎口中得知眼前人便是当年在伏凌山所遇到的少年,更觉意外,便要回到城中设宴相谢。陆无樊此举只在救丁虎、马扩,更不喜这排场,当即婉言谢绝。
陆无樊盘膝于地,运起内力将湿衣蒸干,起身见怨军已去,却又要过河,丁虎、马扩不解,陆无樊笑道:“有人等在对岸,虎子,她也是你的旧相识啊。”丁虎一听,便要亲自相迎。
三人渡河,向南奔去,到得十余里外一农家,推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章可贞。
丁虎见这亭亭玉立大姑娘险不敢认,但见她俏脸上笑如新月般的双眸,才觉与当年那小姑娘一模一样。可见她身披赫赤棉斗篷,周身裹得严严实实,虽显娇容胜雪,却似有病容,像是极畏寒冷,不觉而问。
一问才知,章可贞当年中了萧冰婵“千山崩雪掌”后,陆无樊拼力为她传功续命,虽保她性命,却仍难祛她体内寒毒,姚老头又一直未归,这才要带她去长白山找寻姚老头治伤。 陆无樊此番之所以能来相救,便是因到了东京地界却被城下战事所阻数日,今日前来查看能否通行,没想却见威虎军军旗倒地,记起师傅说丁虎是威虎军统帅,顾不得是丁虎不是,遂冲杀前来。
故人重逢,不胜感慨。是夜,丁虎向完颜娄室告假,与马扩、陆无樊、章可贞于东京城中小聚。席间问得陆无樊这些年经历,丁虎唏嘘不已,待陆无樊问他这几年如何,丁虎笑道:“我已娶妻生子,小儿刚过周岁。可惜他未在此处,要不可得让你这叔叔见见才是。”
陆无樊得知有了侄儿,自是欢喜莫名,忙问:“小侄儿取的什么名?”丁虎喝了碗酒道:“丁九畹。”陆无樊听来不由一呆,心想:“余既滋兰之九畹兮, 看来名字是虎子为纪念兰姐啊!”想到此处,不禁陪了一碗,而后道:“前年兰姐忌日,我以你名为兰姐立了碑,待你大仇得报,可前去祭拜兰姐。”
丁虎含泪谢过,却不住仰头灌酒,脸上满是寂寥之色,近而叹道:“这些年我为报仇,杀伐四方,手上沾满了血,不知杀了多少人的弟弟,又不知叫多少人的姐姐伤心,只是……只是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啊……”
三人听他此言,亦感慨不已,沉默半晌,陆无樊忽道:“虎子,你若倦了,我便助你去杀那贼王,待报兰姐之仇,天大地大,你一家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岂不是好?!”丁虎却摇头道:“不忘仇,却也不能忘恩。我蒙陛下、大将军之恩才苟活至今日,岂能说去就去啊……”
陆无樊不知如何劝慰于他,深知人活于世,难免被世事牵绊,恩怨情仇,真难消解!想着师傅只想闲居竹林,又如何可得!一时长叹而饮。
眼见沉闷非常,马扩道:“陆兄弟,高、韩二位兄弟对你可是无时或忘,高兄弟更与江姑娘喜结连理了,可没你观礼,二人当真遗憾非常啊!你何时归国,去见见他们?”陆无樊听这喜事,不由道:“当真?”“骗你不成?仅是我出使金国前半月的事。”
陆无樊听闻又是欢喜又是遗憾:“待我北上事了,定亲自向他们赔罪道喜。”章可贞却笑道:“你已从无极宗处问到了爷爷行踪,我自去找爷爷就是,你可早些南下去见兄长。”“留你一人我可不放心。”陆无樊又问马扩,“马大哥,我二哥和白姑娘现下如何?”马扩笑道:“瞧来是浓情蜜意。”陆无樊哈哈一笑:“果不其然!”
而后闲谈中从马扩处得知江湖之事,陆无樊良久不语,终道:“马大哥,等你回国,烦代为转告,叫我二位兄长万事小心,到时我定叫周商鸣血债血偿。”
几人重逢,难舍难分,陆无樊安顿好章可贞,三人饮至天明。如此相伴数日,然终有一别,陆无樊与丁虎相约下长白山后再与之相见,与马扩则约定归国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