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面,蔚蓝的天空繁星闪烁。
闪烁着的繁星,如同库铭心中的怨与恨,苍凉而繁杂。同学们在紧张有序地上着晚课,库铭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紧张地做着功课。库铭在拼凑着一张被撕成碎片的面额伍拾元的人民币。拼好后,库铭用透明胶布很小心地粘贴起来。
没有人知道库铭在干什么,在同学们心里,库铭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人——寡言少语、郁郁寡欢的人。同学们唯一知道的是,库铭以前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后来库铭的父亲结识了一个女人,并且,最终成为了库铭的继母。
库铭把钱放到课桌上,用一束幽怨的眼神看着课桌上那张破碎不堪的纸币。库铭用手指指点着钱的碎片数起来:“一、二、三……十三”。
库铭没有念出声响,只是在心里默默念着,像是祈祷又像是诅咒。片刻的沉默,库铭翻开一本笔记本,在纸上用力重重写道:女人——毒蛇也
库铭把钱压到女人毒蛇也的‘字面上’,合起日记本。
库铭又拿出信笺写道:哥你好!见信问安!我听了你的劝阻,我没有为难她(继母)。你送我的小刀,我会好好收藏。要不是看在爸爸的情面上,我早跟她鱼死网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善待自己。
你说得对,继母终归为继母。只要她给我一丁点好处,她都会想着法子,让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我好。知道我的人,个个夸她对我如何如何好,事实并非如此。无奈,算我前世差她的吧。库铭把写好的信装进口袋,缩回手时,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库铭顿生气愤。
“砰!砰!”
库铭将小刀深深地插入课桌,郁抑着的心情随之平和下来。
下了晚自习课,库铭一人走在旷野幽暗的回家路上,他的心情又灰暗起来,他抬头仰望星空,星空苍凉空寂。
看着闪闪的星光,库铭没有把它们看作妈妈的眼睛,充满着慈爱的企盼——“孩子!孩子!,快快长大,妈妈的宝贝”;而是把闪闪的星星看作人间撒向宇宙的血和泪。
一切的还记得这么清楚,父亲把继母嫁过来时带来的一件铁制家什,支上木板可以当床用,因为多年不用生锈,以后也不可能再用的家什。父亲打算卖掉。在父亲征求继母时,继母没做表态,待父亲卖掉以后,继母便无理起闹,要父亲赔她的家什,并指明就是要原来的那件,其它的休想。
库铭第一次看到父亲的悲凉和凄楚。库明忠喘着粗气,嗓音颤抖着说:“你让我怎么赔?”
王翠梅仰躺在客厅沙发上扇着凉,对于库明忠的哀求默然无视。
“我明天重新买一件给你,”库明忠接近哀求地说。
“告诉你!我就是要我原来的那件,其它的,休想!”
王翠梅用刁钻的口吻说。
库铭看到父亲的血管在膨胀着,知道父亲又要打人。以前父亲打母亲之前就是这样。但母亲一次也没打赢过父亲,现在打架,父亲一次也没打赢过继母。
“有什么话,好好讲,你们非得要闹,如果吵架能解决问题,你们吵了这几年,也没见你们解决了什么。”库铭说着话,把父亲拉住,搀扶着父亲坐到沙发上。
王翠梅则把头偏向窗外,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库铭心想果真打起来,父亲是要吃亏的,上一次打架,父亲就差点没被王翠梅抛来的烟灰缸打到眼睛上,库铭想起还有一阵后怕。
库明忠喘了两口粗气,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库明忠拿出一张面额伍拾元的钱递给王翠梅,哀求地说:“别闹了!钱都在这儿!”
王翠梅接过钱,把钱撕成碎片扔到地上,只顾自己扇着手中的扇子。
库铭把钱的碎片拾起来,放到口袋里,无意中碰到库星送给他的钢制小刀。库铭把刀攥在手心里,感到全身充满着无穷的力量。
库铭用鄙视的眼神看了一眼继母。“像!太像个土大碗了,矮墩墩的、灰溜溜的,只要自己一用力,从里面泼出的就不会是水”。库铭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去做,他静静地站在库明忠和王翠梅之间。
库明忠耷拉着头,一语不发,呆滞的目光接近冰凉,在他衰老的进程中又加快了步伐。在库铭看来王翠梅更像放学回家的路上,野地里到处滋长的蒿草。每年盛夏,蒿草肆意生长,遮埋了库铭放学回家的路,每当这个时候,库铭就用棍子抽打它们。
第二天早上放学后,库铭远远地看见父亲在进小站的路头站着。库铭放缓脚步走向父亲。
库明忠朝库铭无力地走来,他满脸憔悴,几分悲催,几分无奈。
父子两蹲在路旁,看到父亲满脸的憔悴,库铭心里很难过,面对眼前的处境,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库铭把头低着,低得比库明忠的还低。库明忠看看周边没人,用一种很悲楚的语气跟库铭说:“以后放学回来,你自己煮饭吃,不要管我。我不跟你现在这个妈过了,会找着这样一个女人,不通情理。”
“我自己会煮饭吃呢。”
受到库明忠情绪的影响,库铭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库明忠和库铭回到家时,王翠梅早已自己先把饭煮饭好吃了。见库明忠和库铭两父子回来,王翠梅快速站起身,把没吃完的饭菜全部倒在门口,满地的饭菜,引来了小站职工养的一条黑狗。黑狗揺着尾巴,津津有味地吃着。
“你这个臭杂种!狗日的!老子今天要你死!这样欺人。”
此情此景,库明忠看在眼里,他暴跳起来,骂着冲向自家房里。库铭见状,紧紧拉着父亲,任由库明忠青筋涨脸,暴跳如雷。
听到库明忠的咒骂,王翠梅冲出房门,手里拿着把菜刀,恶狠狠地指着库明忠,骂道:“有种你过来,不要拉着。咋个?我就是倒了喂狗,也不会给你吃一口。”
库明忠再次暴跳起来,库铭死死拽着他。库明忠接近哀号地嚷嚷道:“放开我,我今天要把这个臭家伙蹦死。”
“有种你过来!父子两个来欺负我,老子不怕!”
王翠梅杀气凛凛地吼道。
听到吵闹声,小站职工相续走出来,拉开的拉开,开导的开导,闹腾了一个中午,事态才算平息下来。
库铭走进厨房,准备煮饭时,看到整个灶膛早已被王翠梅用水浇湿。库铭的心凉了,跟冰冷的灶膛一样。库铭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家,饿着肚子去上课。
库铭放学回来。库明忠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见库铭回来,库明忠站起来,说:“走,去你老酒叔叔家吃晚饭。”
在通往三里河的路上,库明忠语重心长地对库铭说:“你现在这个妈,虽然有些时候行为有些偏激,但总体还是好的。别的不说,她在节约这方面,如果她大手大脚的乱花钱,瞎吃烂造不懂节俭,我一个月才七八百块钱的工资,还要供一家人生活,还要供你家哥俩读书,咋够?以后你要对她客气点,该叫妈的时候叫她一声。”
“我现在马上要五十岁的人了,如果真和你现在的妈离婚,要遭多少人笑话,所以,再难我都认了,人的一生,多快,一眨眼就过了。我刚出来参加工作时,跟你现在差不多一样大。你以前那个妈,我哟哟!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好丑不分,整个村子里的人,对她有多大的意见。”
库明忠和库铭来到老酒家,大妹和喜妹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老酒家的堂屋里,早已摆好一桌饭菜,只等着他俩的到来。喜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在老酒家吃过饭,库铭来到秀芹家。秀芹正一个人吃饭,看见库铭来,秀芹忙站起来,秀芹问:“从哪儿来,赶快来吃饭。”秀芹说着,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碗来,把手伸进饭锅里。
“我吃过了,在老酒家,”库铭说。
“哦哟哟!……”
秀芹撮嘴咂舌起来,她吃了一口饭,眼泪就流了下来。
“没有骨气,去她家吃饭,一点都不懂大人的事。你那个独眼龙的爹现在还跟那个烂货裹在一起呢,给她钱,还领她上街买衣裳,呸!”
秀芹吃着饭,两股泪水流到她的脸颊上。秀芹的话,很让库铭反感。库铭语气生硬地说:“没有的事,不要乱讲。”
秀芹气愤地反问道:“我乱讲?”
“你去村子里问问,村子里的人,哪个不说他俩勾连在一起。”
库铭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他不想再听秀芹讲话。库铭走后,秀芹抹了一把眼泪。
从秀芹家出来,库铭又折转到老酒家。老酒家,几个女人坐在火塘旁烤火嗑瓜子。见库铭进来,大妹吩咐喜妹抓瓜子给库铭,喜妹就抓起一把瓜子给库铭。库铭不好意思接,自己抓了一把。
库明忠和库铭离开时,大妹又吩咐喜妹把剩下的瓜子抓给库铭,库铭还是不好意思接,喜妹抓起一把瓜子,手心向下,执意递给库铭。
库铭伸出手,喜妹把手掌打开,把掌心的东西放在库铭的手心。库铭迅速捏拢手心,他知道喜妹放入他手心的不是瓜子,而是一颗被喜梅握在手心快要化了的糖。
库铭想起来,喜妹还在很小的时候,大妹带着喜妹到家里玩。那天,父亲请老酒来家里粉刷堂屋里的墙壁。大人们用石灰把墙壁粉刷成白色,他和喜妹两人,就在堂屋里从左边墙壁跑到右边墙壁,再从右边墙壁跑到左边墙壁,他俩在白色的墙壁上按下许多小手印。
那一天,他和喜妹玩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