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瞬之间，事态竟发展如此之快。
我慌了神，忙拉着辛姐姐站到旁侧一处高阶上，思索着如何应对。
还未想出法子，城门口的百姓便与官兵大打出手。
几个站在城门口的兵士被踩在地上，连报信的兵士也被拉下马，淹入了人群。
打头的几个男子拿开城门的横栓，竟将大门推开一人宽的缝隙。
我眼神一紧，拉住辛姐姐慌忙往那出口挤去。
可快碰到城门的一刻，后头的百姓便被一阵乱箭放倒，刚刚拉开的城门被惊恐的人群一推，又严丝合缝起来。
也不知是谁在喊:“离开城门，不然全部射杀。”
闻声的百姓见左右都有人倒下，便如蜂群一般刷刷退到两侧。
我与辛姐姐被压在门上，本动弹不得，人群一退，才能活动起手脚。
我握着门栓，正欲拉开，耳边突然一响，便见一支利箭直直钉入我手侧的门板。
回身去看，只见两侧的百姓跪在地上，被一列披甲的殿前司护卫团团围住。
一个手执长剑的护卫指着我们喊:“把闹事的人给我抓起来！”
话音刚落，两个兵士便将我们从城门处拖开，捆了起来。
我被押着凑到那侍卫跟前，正要喊她仔细辛姐姐的肚子，城门外边便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入。
“奉旨接回张妃娘娘，请开城门。”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又重复了两遍，我这才确信真是张娘娘她们。
可我明明让知夏带她们先走了，怎会在此时回城？
正感到奇怪，厚重的木门已轰隆转开，张娘娘的马车从中挤过，眨眼已到我们的跟前。
我绕过高马侍卫，直往张娘娘的马车边冲，那护卫见我冲撞，马鞭一挥，直抽在我的脚边。
辛姐姐的手挡在我身前，急得大喊：“大胆！这是嘉元公主。”
那侍卫扫我一眼，反倒呵斥：“公主也是你能冒充的？来人，给我送到康邑府！”
争执不下，我们便推攘起来。
张娘娘听到喧哗，半掀起帘子探看，见我与辛姐姐都被绑着，忙下车呵斥。
“放肆！这是嘉元公主与宁王妃！还不快松绑！”
那侍卫哆嗦一下，才解开我们身上的绳索，跪在地上叩头求饶。
张娘娘没有理会，只走到我的身边。
“你刚走，皇上派的禁军就来了，说是全程戒严，外出的宫眷需即刻返还。我怕有进无出，便让知夏先离开了。”
我叹了口气，前后只差一个时辰，竟错乱至此。
也不知局势紧张到了什么程度，是否还能有机会逃离，便问侍卫：“召令可说敌兵到哪了？”
那哆嗦的声音回应我：“召令倒未写，只是听他们与皇上禀报，东路军先锋军预计…今晚就到。”
今晚？！
就算是渡了黄河，人马也要修整半日，不过一日的功夫竟然就能奔袭到城下，这渤海人的铁骑看来比想象的还要勇猛。
若一切顺利，我们现下本该逃离这座城池，沿着康水南下，仅需数日便可到应天，可现在却成了实打实的困兽。
再想脱身，便只能是等两军交锋，渤海人溃败退兵。
可无论是我还是城里的百姓，都清楚地知道，仅凭城内的守军抗敌，打胜的希望实在渺茫。
九个月前，大皇兄在局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贬谪了主战派大臣，以割地纳币的辱国合议，喂饱了贪得无厌的渤海军。
此后数月，却不设边防，忙着与父皇夺权，白白浪费了喘息之机。
此番渤海人来势汹汹，而勤王之令，直到五哥出发后才发出，远水难解近火。
城内的禁军号称八十万，可五哥说过，大多是虚报瞒报充数的，加之富养多年，想要抵御势如破竹的十万渤海人，可谓是毫无胜算。
我思考着是否该躲进内宫，以求一时庇护。
毕竟皇城，是康邑城防的最后一道屏障，至少可以护佑我们到最后一刻，可心里又隐隐觉得抗拒。
八年来，我早已被这座皇城遗忘，母亲死在这里，而父皇素来对我厌憎。
于那些我应该称之为家人的姊妹兄弟而言，我只是一个被放逐的灾星。
如若贸然回去，我该如何面对全然陌生的他们，他们又会否将我与这场突如其来的兵祸绑在一起，坐实我不详的罪名？
张娘娘似看出我的顾虑，只拉着我的手交叠在她的掌心。
“不必忧心太多，这里是你与你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就当是故地重游。太上皇与皇上那，我自会交代。”
我点点头，告诫自己不该露怯，转念一想，更觉自己是过分思虑。
因为一旦局势恶化，大战开始，内宫将会是最后一个安全的去处。
除此之外，我们根本别无他选。
我无奈地望了一眼城门，只得示意匍匐的护卫站起，护送我们进入皇城。
阳光躲进乌云，午后的天开始暗沉。
北风不时掀起车帘，送来一阵阵寒意，莫名加剧了我的忐忑。
御街的两侧空无一人，连商户的门窗也都紧闭着。
明明是最热闹的时辰，却像是行走在最深的夜里。
听着辘轳入耳的车轮声，我不禁回想起八年前的情形。
也是在这样鸦雀无声的时刻，那个还来不及看清楚周遭一切的小女孩，在痛失母亲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里。
那一日，所有人脸上的恐惧褪去，还隐隐挂上了一点点笑容，好像他们终于如释重负，摆脱了某种枷锁。
此后数年，我便成了皇族弃女，被遗忘在城外的暮鼓晨钟里，连逢年过节，也无法得入皇城一聚。
若不是张妃娘娘怜悯，时时照拂，或许我早已病死，消弭在这天地之间。
而如今，我却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始料未及的方式回来了。
八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那些百转千回的往事，远得好像是在梦里，又好像是就发生在昨日。
我不安地问自己：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这会是我真正迈入皇族，享受美好生活的开始，还是充当劫难的见证，成为一场战争的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