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城隍爷开恩,你们何德何能,可以血食这么一大块地方?你等不思报恩佑民,却到赛花村淫恶女子。那日被我撞见此事,更不知你等还做了多少恶事?!”符使抽出身后的长剑,怒叱黄面猴子。
“嘿嘿。”猴子挠挠头,惭愧地想了一会儿,勃然变色道:“我等虽不会忘记城隍爷的恩情,但兄弟被你所伤,我等也不会轻易饶过。今日,小神先放过尊使,待禀明大哥,再做区处。”
说罢,猴子消隐无踪。符使遍寻不到,只得把剑收了。这时,身后又冒出猴子的声音。
“对了,给尊使提个醒。你是城隍爷的人,可我一路跟来,发现你对萨守坚那小子很有点意思呀。嘿嘿嘿嘿……”
符使柳眉倒竖,抬手抽剑,朝那笑声传来的方向直直掷去,只见人影倏忽即逝,长剑插在灰漆漆的瓦当上,吱吱地晃着。
“臭猴子!”符使既羞且怒,捻起一个仙诀,凭空抽出一道拴在剑柄的长绳,略一提,便将长剑拽了回来。
街上的人流渐渐空了,远处传来隆隆的战鼓与齐肃的叫杀声,演武已然开始。
符使踩着凌乱的污泥瓦砾,从旧巷中走出,从剑柄撕下两张符。先燃了净衣符,将衫衣鞋袜净尽一新;再捻一个月君指,指尖在第二张符飞快地写下难懂的符文。书毕,双手按在嘴上,将一口真气吹出哨声,那写好的黄符便受感应,飞向空中,朝北投去了。
待符使到达望春台,与众人会和时,演武已经结束。人群渐渐散去,萨守坚一行倚着褪色的雕栏画栋,沐浴在晚风中。小鬼开心地拉着符使姐姐,讲起刚才的盛况。
“萨守坚,这最后一块豆儿糕你到底吃不吃?不是阻碍你辟谷,是让你参考一下,以后咒的枣也给我们换换口味。”王恶撮起纸包里最后一块喷香的豆儿糕,对萨守坚说。
“你放心,这味道我已经闻到了呀。”萨守坚专心地望着江面,没耐烦地应道。
“是吗?”王恶狐疑地看了看萨守坚,又看了看豆儿糕,向符使发问道:“符使大人……”
“拿开那玩意儿,姑娘不吃……”符使将王恶的手推了回去。
“含仔盛气噢(还在生气啊)。”王恶一口吞下豆儿糕,口齿不清地嘟哝道。
这时,江面出现一朵朵莲花彩灯,顺江而下,夜桥,大江,被各色光华照得通透生碧,仿佛与星汉相接。远方,一曲箫声入耳,恰似一支胜胜慢,幽咽莞尔,声声入得人心。眼前又是一片昔日繁华,只催得人人落泪沾襟。
箫声渐近,一艘满载花灯的画舫巨舟从秋夜江雾之中驶出。耳边皆是喝彩之声。这画舫高楼林立,花枝招展,船头站着一个清丽的女子,眉头轻蹙,箫声中尽是哀怨。
“敢问,这船是哪家的船?”萨守坚拉住一个城民,问道:“明明今晚禁航,此船缘何在此航行?”
城民道:“你不知,此画舫乃是蛙十娘经营的花船,为江南花船之首魁。想当初,有多少达官贵人上过这船。别说扬州军府,就连朝廷也不敢拿它怎么地。不过近些年,兵火燃至江淮,这艘船便往返扬州与楚州之间,专做驻军们的生意。今日督使巡察,想是驻军专门请了花船,过来助兴来了。”
萨守坚盯着船头那名吹箫女子,陷入深思。
花船上解下几只小舟,携着花船脂粉之香,朝望春台迤逦驶来。
到了岸边,每只船上各坐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少女,立着一个粗糙的婆子。婆子们吆喝道:“要上花船的,跟我来。”
在扬州,人人皆知,花船的姑娘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哪个不想一亲芳泽,做一宿风流梦。但是花船实在价昂,且一旦登舟,需度数日夜之程,船停方可下舟。不知有多少人在花船上倾尽钱财,闹得个家破人亡。现下,也只有官宦人家,或掠了些小钱的军队兵将,才敢登这花船。
萨守坚瞧着小舟上一位少女羞怯躲闪的眼睛,道:“我愿去。”
“主人!”小鬼紧紧抱着萨守坚的胳膊,咬了起来。“色字头上一把刀!”
王恶拍了拍身上的豆糕渣儿,提起钢鞭,正色道:“萨守坚,今日老子要为天正法也!你多次心怀淫狎,乃是我教身造者第三恶也。”
听见王恶讲出道教十恶的戒律,萨守坚心道,看来为了揪我的破绽,这个王恶开始做功课了。
“去去去,臭道士!你有钱吗?!”婆子瞧着萨守坚身上破破烂烂的百衲衣,没给什么好脸色。
“你看这个够吗?”符使从袖中取出一枚沉甸甸的银锭,抛在婆子手上。
“够够够!”婆子一见银锭,眼里顿时放出光来。她左右看了看眼前的四人,狐疑道:“你们都去吗?”
“都去!”符使揪起王恶的耳朵,拉着他,径自向舟上走去。“我们每个人都出这个价。”
婆子眉开眼笑,忙将萨守坚与小鬼请至舟上,在少女身边坐定,自己则卖力地棹起小船,绕过还在讨价还价的其他小舟,率先朝画舫驶去。
嗅着舒心的檀香、脂香与若隐若现的乳香,萨守坚一行登上画舫,听见船上又奏起琵琶,一簇儿船妓迎来,往萨守坚身上乱蹭。
小鬼见有如此多的美貌姐姐,忙扑进簇儿内,左蹭蹭右闻闻,极是快活。
符使皱着眉头,冲婆子耳语了几句,便随婆子到楼上去了。
萨守坚则拦开乱蹭的女子,冲方才同坐的少女叫道:“同你一起吧。”
少女在众船妓的嬉笑声中,羞怯地登上船舱,伸出纤纤玉手,去牵萨真人。王恶一把拉过萨真人,拉着萨真人的肩膀,道:“急什么,老子也一起去。”
船妓们笑得更响了,少女的脸颊刷一下变得通红,她抚着胸口,匆匆引着萨、王二人,到了一间厢房,闩上门板,点上香烛,便悄悄上了床。
萨真人捡了一张黄杨木椅子,正要坐下,忽然发现椅子上爬着一只滑腻腻的水蛙。
“你们快来吧~”床上的少女催促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嗳。”萨真人应了一声,在房间里发现了更多正在假寐的水蛙。它们躲在地板夹缝中,盆景中,香炉边,房梁上,帷帐间,整个房间少说也有近十只水蛙。
“你这是?”王恶见萨守坚左翻右找,正在迷惑不解。
“王恶,你能看到什么。”萨真人戳了戳王恶的胸膛。
王恶这才恍然大悟,眼中翻出金光,将房间里细细看了一遍。
“你在做什么?!”少女见萨真人四处翻找,王恶四处乱看,顿时紧张起来。
“没事儿。”萨守坚走近床沿,将五明劲风蓄在掌上,朝少女的后脑勺轻轻一拍,便将她拍晕过去。
“萨守坚!这只青蛙的身上,有人类的魂魄!”王恶惊地大叫。“这也是!这也是!……这些全都是!”
萨守坚惊出一身冷汗,道:“你快看看床上这个船妓。”
王恶将眼中的金光照向床榻,道:“她的身体中寄寓着一只幼蛙的魂魄!”
“主人!”小鬼突然破门而入,摔进来一个船妓姑娘。“小鬼尝了尝,这女人的味道滑腻腻的,不是人类!”
“快快快!别让她跑了!”门外传来纷乱的吵嚷声、脚步声,一众船妓持着水叉冲将进来,冲萨守坚三人厉声叫嚷,湿漉漉的长舌垂下,脸上一派恶相,全无方才的妩媚妖娆之态。
“这些都是蛙妖。小鬼!你又冒冒失失,打草惊蛇。”萨守坚忙将小鬼拉过身后,踏开一个仆步,后手把五明降鬼扇展将开来。
小鬼吐吐舌头,祭起三条无形软鞭,将几个打头的蛙妖重重甩出。
“不要下杀手!这些蛙妖与人类换了肉体,以后我们要将他们救回,莫要重伤肉身。”
“知道了。”王恶将钢鞭背在身后,一把抢过一柄水叉,咣一声折下叉头,当做一根齐眉棍,使得虎虎生风,打入蛙妖之中。
王恶抟起轻风,也挥扇杀入,左腾右跃,连同小鬼和王恶将众蛙妖杀得大败。
“吃老娘一刀!”一柄长刀如银光劈下,直剁开两层船板。萨守坚慌忙闪开,定睛一看,却是船头吹箫的哀怨女子,此时正吐着长舌,杏眼圆瞪,将烂银双刀使得如车轮一般,将小鬼连连逼退。
“十娘一向循规蹈矩,与你们也无甚冤仇,为何要寻十娘的麻烦?!”看来持着双刀的女子正是这花船老板——蛙十娘。
“据我所知,这花船只是一个陷阱吧。不仅帮你赚大钱,还借此机会,让你的蛙子蛙孙换上人类的肉体,而将人类魂魄囚禁在蛙的肉体中。”
“呵呵!看来你都知道了。”蛙十娘用长舌舔了烂银刀上的木屑,将它吞进嘴里。“但是,他们自投罗网,他们活该如此。国难当头,还想着满足私欲,岂非禽兽不如?”
“此言差矣。决断他们命运的不是你这妖孽,而是天宫与地府。”
“不必跟她啰啰嗦嗦了。”王恶扑身上去,将一柄齐眉棍打向蛙十娘。
蛙十娘动作迅疾,一刀将齐眉棍打断,一刀横劈,正好打在王恶的铁甲护心镜下,将甲胄划出一道深痕。
王恶大怒,弃了半截短棍,趁蛙十娘回转不及,一把夺过蛙十娘的一柄银刀,没身刺入十娘的胸口。
“啊啊啊啊!”王恶朝蛙十娘的胸口连刺数刀,红绿相间的血液喷溅而出,在王恶的甲衣上覆盖厚厚的一层。
“王恶!我已说过不要乱下杀手!”萨守坚勃然大怒道。
忽然,船舱剧烈震动,厢房靠窗的墙面被什么东西重重捣碎,大水涌入,将屋内的一切搅得大乱。房梁也吱哟吱哟危险地颤动,木屑与细小的建材零件纷纷扬扬地四面落下。整个船只乱成一片。
“主人你看!”小鬼指向船外。
一只巨大的黑鳞水蟒将整条花船紧紧缠住,斗大的蛇颅从水面中升起,猩红的眼睛透过破洞看向这边,看向倒在舱内的蛙十娘尸体,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蛇眼中流下,划过最柔软的颚下青鳞,落入水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巨蟒怒哮一声,将整条花船打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