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横竖是没有办法筹钱的,只是有时候会盯着秀云很久很久,果然最后的审判时间到了,雷老虎穿了一身暗红的敞怀袍子,肩膀上还坠着一朵粉绒球,看起来喜庆极了。
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二进回春堂“张老板别来无恙啊,最近生意好吧,我看城里最近得病的人不少”老张心想怎么你这只老虎就不能变成病猫呢,打算跟上次一样装点高深莫测把雷老虎打发了,谁知雷老虎接下来说的话让老张彻底没了脾气。
看老张没说话还是守着自己的七尺柜台,恼也不恼气也不气找地方自顾坐下“到底您是做大生意的,都到了这会子还能沉住气,哦!忘了跟您说,后街上的饭铺老板托我跟您借点钱使使,您那么些朋友整天胡吃海塞没个够,他那小饭铺子可撑不住了”老张心里紧张成一个了,但还是没言语,雷老虎算准老张在做装腔作势的买卖,继续说到“您的那几个别处带来的朋友,说实话酒量真不怎么样,没个三两杯就醉了,什么话都往外说,这不嘛我才知道张老板出了这么大的事,您真是见外,早点跟我们说,我好求着钱老板跟您宽限些时日,等等看土匪那边还有没有转机嘛。”说完玩味地看着装深沉的老张。
此时的老张被扒去所有伪装,只留下胆小怯懦血淋淋的自己,这会子不是不想说话真的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多年苦熬苦业挣下的家业付诸东流,江城里再无自己立锥之地,几次张张嘴,如鲠在喉,干咽几口唾沫,乞求的眼神在哭丧的老脸上显得格外可爱。
雷老虎今天是吃定了老张才过来,老张的变化自然是尽收眼底,对于这种完全按照自己预料发展的剧情甚是满意,看看日头“怎么今天张小姐没有过来?”老张看着雷老虎一脸垂涎的样子,忽然有了底气!老张觉得可能还有周旋的余地。
“黄花大姑娘抛头露脸的不好,没让她再来送饭”雷老虎喜不自胜“这么说,小姐未曾出阁”老张仿佛重新夺回了主动权,带着些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平时决计不敢的,今日老张觉得自己可以说,雷老虎倒也不恼,若是平时估计早就跳脚咬人了“嘿嘿,随便问问,太白楼我请客,张老板赏脸吃个饭!”语气里带着不容商量的霸道,老张没料到这一出愣在当场“反正没人来送饭,与其饿着不如就跟我喝两杯”看老张没动静又补了一句,毕竟容忍都是有限度的,伸手就来拉老张的胳膊,老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雷老虎从半人高的柜台里提了出来。
老张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在太白楼大堂站着了,雷老虎高声喊着堂倌“没看到雷爷,不打算开店了?”小堂倌满脸堆笑“哪能呢,老远就看着您来了,我赶紧去厨上让大师傅把您爱吃的菜先给做上,免得耽误您吃饭,知道您舌头细,我就跟后面多叮嘱了几句,这才来晚了,雷爷您里面请”雷老虎转怒为喜,乐呵呵的跟着堂倌往里走。
堂倌没走两步就停下了,回头跟雷老虎说“雷爷,下边人多嘴杂,咱们楼上吃,方便您说话”瞟了老张一眼笑着点头算是打招呼,雷老虎本来要发作上雅间的,堂倌这么一说反而不好再挑剔,跟着上了二楼,果然楼上没什么人,安排在一个靠窗拐角的位置,堂倌又跟雷老虎确认了饭菜,喝了会茶水,堂倌一声呼和便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了二楼,一边摆盘一边把菜名唱清楚“菜齐酒到,您二位有事喊我”雷老虎挥挥手,堂倌麻利的下楼去了。
只留下老张跟雷老虎对面而坐,雷老虎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滋溜一口饮尽称赞道“还是太白楼的酒地道,够辣够劲道,杀气足啊”看着还是惊魂未定的老张“我说张老板,理我那么远干嘛吖,您靠我近点,我好给您倒酒啊,嘿嘿嘿。。”老张拉着凳子坐到雷老虎边上,雷老虎大马金刀跨坐,气势逼人,老张丝毫胆气也提不起来,除任其摆布外再不知做什么了。
雷老虎给老张倒上一杯后,虎视眈眈看着老张,老张心惊肉跳,颤巍巍端起酒盅学着雷老虎的样子一饮而尽,直辣的咳嗽不止,黝黑的老脸涨成黑红的猪肝色,雷老虎乐的拍手叫好“就是第一口喝的最难,再喝就舒坦了,我的张老板,嘿嘿嘿。。”老张一边拿茶水漱口一边点头,这样的动静倒是惊到了另一桌客人,就在拐角另一边,跟雷老虎他们一墙之隔,坐着那么一位!这时候也是竖起耳朵,仔细听老张这边说话。
“张老。。。我说老张,现如今你的铺子跟房子可都是我们钱老板的了,药材在土匪手里没钱赎,二荤铺子还有一群等着工钱的力巴,你有什么打算?”老张刚想伸筷子夹菜压压酒气,听到这话又愁的把筷子放下了,任凭雷老虎嘴里的花生米嚼的噼啪做响“我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到了这会哪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被拉长的苦瓜脸上有说不尽的苦楚。
雷老虎嘿嘿一笑早就知道是这个说辞“喝酒,喝酒”端杯又是滋溜一口,老张跟着喝,果然如雷老虎所说,第二口顺溜多了,雷老虎越是这样老张心里越是没底,雷老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狠人,从来没听说过他对欠债的这么客气过。
“老张你这可不对,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妄自菲薄,不能妄自菲薄嘛,你这次孤注一掷倾家荡产的搞生意,难道说就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后手?说白了哈,就是什么能翻身的值钱宝贝之类”老张一愣,原来这小子是以为自己身上有利可图才这般如此的,心说要是有还好了呢,只可惜。。。
老张双手摊开上下抖搂表示自己一无所有,满脸无奈加悲愤,狠狠喝了一满杯,雷老虎啧啧啧地搓着下巴,赶紧给老张满上酒“张老板不要忧愁嘛,这有些宝贝可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您仔细想想家里有一宗无价之宝还未曾示人呢”见老张疑惑“我说你有你就有,赶紧认真想想家里边都有什么”老张紧皱眉头,心想家里普普通通罢了,一砖一瓦都是自己挣下的,若是有所谓宝贝哪里还会困难至此。
看看雷老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有熟悉的贪婪猥琐,这种表情上次见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是雷老虎第一次见到秀云。。秀云!老张一身激灵,双眼圆睁瞪向雷老虎,看出老张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雷老虎笑容开始放肆,张开虎嘴哈哈放声,老张甚至看到他牙缝里垂着的丝丝肉条,好像这个结果在情理之外又是在自己意料之中,老张居然很快冷静下来,又稳稳喝下一杯酒。
雷老虎本来预想的是老张歇斯底里坚决不从,然后再拿出自己威逼利诱的好手段,真心劝诫一番直到老张半推半就勉为其难的顺从,这样的戏码雷老虎不知道玩过多少手,早就驾轻就熟,甚至节奏都把控的丝毫不差,老张这个样子太安静了,可惜雷爷没什么好施展的了,所以雷老虎干笑几声就浑身不得劲的收了功。
老张平静坐着平静喝酒平静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澜,雷老虎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小商人想做大生意的赌徒样子,此时的老张应该是一个父亲吧,一个要决定女儿命运的父亲。
虽然过程有些偏差,但是雷老虎知道此时沉默才是最妙的手段,临门一脚的时候只有安静才能更好拿捏对方心理,先说话绷不住的一定会让步败落,那些给老婆孩子签卖身契的男人都会经历这么一回天人交战,雷老虎很清楚这个的,他甚至觉得给这些欠债的人最后的思考时间就是自己的慈悲,菩萨会保佑自己。
“秀云要是跟了你,你能帮我把账平了?”一句话出口,差点把雷老虎呛死,梗着脖子质问“跟我?”老张丝毫不惧,愤怒回道“秀云还是黄花姑娘,若是只给你当姘头一辈子就毁了”老张忍不住气急,这个雷老虎真是太欺负人了,秀云是多好的姑娘跟他做小都是糟践了,要不是自己。。。欸!他居然还不想娶回家,老张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让步,誓要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争取个名分,毕竟父爱如山山高万丈!
雷老虎端着茶壶猛灌几大口才把卡脖子的吃食顺下去,看着老张像个斗鸡似的随时要拼命一样,不禁好笑!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张由怒火转为疑惑,难道自己疼爱女儿就这么可笑嘛!雷老虎直笑的肚子疼打嗝不止才停下来,扶着老张的肩膀安抚这个可怜的老头“老张啊!老张,你可真是太有趣了,我这样的粗人哪里能配得上秀云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充满戏谑玩味地看了老张一眼“张老板能看得上小的是我的福气,可惜老雷福薄吖,嘿嘿嘿嘿嘿。。”
老张羞臊的无地自容,为自己的无力还钱,也为自己卖女消债,更为自己要秀云委身给这样的辣手屠夫,起身就要走,此时的心思:就算回家带着秀云服毒自尽也不再受此奇耻大辱。
雷老虎看出了老张的意思,手上用力,老张只觉千斤在身,用尽力气也不能移动分毫,上次这样被耗尽力气还是在东城门口的时候,对呀!跟自己回来的伙计还在等工钱,自己的药材还在土匪手里,若是现在出了太白楼,怕是真的要带秀云离世了,受辱总还是活着的吖,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重新做回位置,雷老虎陪着笑脸“张老板息怒!张老板息怒,不跟您闹着玩,我是替我们老爷钱老板来说亲的,嘿嘿”老张听说过钱家有一个在省城求学的儿子,心里一喜“是钱家的少爷要娶秀云?”雷老虎有点无奈“您怎么说话一脚天一脚底的呢,刚刚还是我,现在又是钱家少爷,就算秀云小姐是大家千金,可是也要想想钱家是什么人家,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家里的钱都海了去了。”老张有点懵,既然不是钱家少爷那钱家哪一位提亲呢?
不等老张提问,雷老虎便揭晓谜底“是我们老爷,钱大掌柜的看上秀云了,您要是同意这门婚事,什么欠账不欠账的那不就是你们的家事了嘛,您仔细想想”老张听此言如晴天霹雳一般,这位钱老板偌大年岁,想当年自己开铺子时尚在壮年,钱老板就已经是中年模样,现如今自己垂垂老矣,那钱老板岂不已然是朽木一块,秀云嫁给他,怕是自己卖女儿的骂名要带到坟墓里去了,可要是不同意!怎么样的不同意呢唉!
老张还在楞磕磕出神,雷老虎已经起身“就这么说定了,说定了吖!咱们择吉日送聘礼啊,您在家好好跟秀云小姐说说,先走一步先走一步”大步流星下了二楼,任凭老张在后面焦急呐喊留步也没停下,一瞬之间就把亲姑娘卖出去了,一大桌菜就只剩自己一个人对着,心里再怎么样的柔肠百转连个观众也没有了,失魂落魄往楼下走,一步一顿一步一停,上次这样恨不得死在土匪手里也是在回家的时候,对了!女儿都卖了,现在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呢。
下楼往门口走,路过柜台却被堂倌挡住“这位爷!您吃好了吧”老张顾不得理会继续往外走“您别着急出门呢,是这么回事您手头要是宽绰把饭钱给我们结了吧,刚刚那位雷爷走得急,忘了!”老张一听又是跟自己要钱的,当时就爆发了“都跟我要钱,我跟谁要去?我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一天手上是宽绰的,打记事起就没过上一天有钱的日子”不解恨的高高蹦起来,落下时双手在柜台面上下使劲拍打,嘴里叫喊着说不完的抱怨“姓雷的惹不起就来欺负我是吧,是他请我吃饭来的,进门的时候你们也没正眼看过我,这会跟我要钱?我生来就是给您们这些混蛋欺负的嘛。”老张歇斯底里的宣泄,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说个清楚,这不嘛,已经开始带着哭腔说起学徒时师兄们捉弄自己的事来了。
小堂倌也是被惊到,本来压根没指望老张能给,毕竟雷老虎欠的钱不是一顿两顿了,这是掌柜的吩咐下来要着试试,万一给了不就少赔点嘛,毕竟能来太白楼吃饭多少带着点体面,哪想到这位客人直接在门口撒上泼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有点什么机灵话可以把老张打发走。
最后还是掌柜的迎出来,不由分说上来便劈头盖脸的把堂倌数落了一顿,陪着笑脸满嘴好话哄着老张往外走,经验老道的掌柜每天不知遇到多少醉酒闹事的客人,对付老张还不是手到擒来,眼看着就把老张送到街上了,反正只要出门到大街,跟太白楼可就没有关系了,掌柜的就要松口气就听着后面有人喊道“这就是回春堂的张先生吧”掌柜的心说谁这么讨厌吖,天子尚且避醉汉,怎么还有这么不知数的人呢,回头一看好嘛!是江云升!掌柜的就知道这老张,今天是无论如何也送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