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大妃寝殿，气氛沉闷。
送别了儿子，乐大妃坐在案桌旁，双眼通红，左手紧紧捏着帕子。
老阿妈将奶茶端到她面前：“大妃，您喝几口吧。”
“我不饿。”乐大妃将碗轻轻推开。
老阿妈叹口气，将奶茶碗放到一边，抹起了眼睛：“其实，派个大将去鄯兰，也不是不成呀。”
乐大妃连忙止住她：“老阿妈切莫这样说，国家有难，棋儿挺身而出是应该的，怎能推卸给别人？”
“唉，椿儿在南方未回，棋儿又要去西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心肝肉一样痛。”
听到“心肝肉痛”，乐大妃的泪就落下来了，连忙用手帕摁干。
忽然觉得一片阴影罩到头上，奶茶碗重又递到眼前。
乐大妃仍然推开：“我吃不下。”
抬头看时，却不是老阿妈，心尖一惊，连忙起身行礼：“大王！”
卜麦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将奶茶碗端到乐大妃面前，很和蔼地说：“还没吃早茶？这个时候该饿了。”
“谢大王！”乐大妃接过碗，喝了两口，才放回桌上。
卜麦利转身走到门口，命令近侍：“去将五王子叫来！”
趁此机会，乐大妃将泪摁干，整了整衣襟，脸色复转为淡漠。
卜麦利到桌子另一边坐下：“你放心，棋儿出征鄯兰，有都鲁将军等大将辅助，不会有什么不顺。”
“谢大王！”
看着低眉顺眼的老妻，卜麦利心内五味杂陈。
他妻妾成群，唯最看重乐、琴两个大妃，又以乐大妃最是端庄贤惠，生的儿女也最出色，两人恩爱了二十年。
什么时候感情开始变淡？
是前年，他不顾王室传统，要再立一位大妃，乐大妃坚决反对，阻拦不成后迅速憔悴，变冷、变老，渐渐与他形同陌路。
当初，卜麦利才娶琴吉玛，就迷恋她的年轻、美貌娇柔，后来，她生的椰儿又乖巧懂事，时日一长，琴吉玛的话竟渐渐听入耳。
琴吉玛说起中原士族人家有平妻风俗，卜麦利就坚定了封她为琴大妃的决心。
再立大妃事成定局之后，乐大妃对丈夫爱答不理，终于惹恼丈夫，卜麦利从此不理睬她，每日只到琴大妃那里去。
琴大妃说“刀螳螂勇于自断其足”，卜麦利就让长子卜黎椿坚守佛柞，一年半载不要回来。
天下太平，卜麦利在琴大妃的温柔乡中快乐忘归。
等到西边有战事，棋儿自告奋勇出征，卜麦利才猛然醒悟：国有难事，还是要靠乐大妃所出的儿女。
“乐嘎如，刚才我在琴吉玛那边，问椰儿用什么应付外敌入侵，他居然回答骑呼都马，用格其弓将敌人射死！”
卜麦利说到此，又哈哈大笑起来。
乐大妃乐嘎如微微一笑，略略抬头说：“椰儿自小聪颖过人，童言童语极是有趣。”
其实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呼都马是专供小孩骑的矮马，格其弓是小孩的玩具，卜黎椰也十岁了，说话仍像未断奶的样子。
宠溺不断的孩子多是这样。
是好事也是坏事。
乐大妃想说“卜黎椰须要练大人武器了”，又想到自己儿子的遭遇，最终抿住了嘴。
椿儿去南方已近半年，听说境遇很不好，乐大妃虽然对丈夫怨念很深，也不得不寻找机会缓和关系。
正想找些什么话来说，就听丈夫幽幽出声：“还是椿儿好啊，十岁就跟着我行军打仗了！”
乐大妃顿时泪溢眼眶，连忙调整情绪。
一阵脚步声，卜黎杉来了。
待儿子行礼见过，卜麦利看一眼垂泪的妻子，才转头对卜黎杉说：“我想派你去南方，将你大哥接回来，你看怎样？”
卜黎杉担忧地看了一眼母妃，说：“儿子愿意去南方接回大王兄！”
“好，你到我那里去商议具体事项！”卜麦利站起，拍拍儿子肩膀，大步出去了。
卜黎杉向母妃行了个礼：“儿子去去就来！”
“去吧！”
“这回好了，椿儿终于回来了！”老阿妈说，“大妃您开开心，不要再愁了！”
乐大妃捂住脸哭。
老阿妈替她捋着背脊，安慰说：“大妃哭一时，就不要再哭了，大事要紧。”
这时门口一个侍女在招手，老阿妈走去，听了几句耳语，回来低声对大妃说：“那边果然派人来，猥猥琐琐偷听，大王走了才离开。”
乐大妃放开捂着的帕子，脸上不再有泪意，代之以凛然的神情。
她也是胸有大局的一国之后，只是，端方公正始终斗不过狐媚软语。
一个女人，失去丈夫之心没有什么要紧；儿子却是向上的年龄，不能失去君心。
“老阿妈，你派人把青松叫来。”
青松，是乐大妃的长兄。
铁弗朔庭波橘云诡，渭城却是一片祥和。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小学课文里的“渭城”，与眼前的渭城，在似与不似之间。
似的是地点差不多：关中，渭河岸。
不似的是，眼前的渭城没有客舍，也没有柳色，只有边疆的苦寒。
虽然已是春了，却遇大旱，草色不浓，榆槐等树木依然叶疏枝秃。
两双软靴踏过干硬的黄土，玉丽筝和元宇澈并肩散步。
战事告一段落，新夺取的土地百废俱兴。
渭城外，有一片宽阔的原野，很适合种小麦，之前被铁弗占领，荒废多年，这几日陆续有百姓前来开垦了。
边境线推进到河西河道，渭城就成了境内国土。
两人站在渭河边上，望着翻滚远去的河水。
毋庸多说，他们都知道，接下来有一步，就是在上游，将渭河水引进新开垦的原野灌溉庄稼。
“等战事过去，边疆驻军可以转为半兵半田，训练之余从事农桑，所得粮食作日常军需，又折为钱款发给将士贴补家用……”
元宇澈揉揉她头顶：“你呀，小脑袋成天转，这边兵屯田多远的事？且歇歇脑筋！”
“有句话，刀不磨则锈，人不思则呆，不动脑筋会得老年痴呆的！”
老年痴呆？话一出口玉丽筝就想收回，却来不及了。
偷偷瞄一眼元宇澈，幸好他发现什么。
玉丽筝吐吐小舌头。
这小动作倒被元宇澈发现了：“做什么？想还我那笔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