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改变,可是外界的因素,总是干扰着我的节奏。
我们买的第二套房子终于交工了。可是领钥匙的时候,无端地多出十几平米来。加上各种杂税,又需要补交近二十万。当时井蛙的收入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无奈我们只能把第一套房子卖了。补交了房款,装修完以后,用剩下的钱,又买了一套小公寓。刚付完款,那家房地产公司就倒闭了,老板跑了,直到现在都没结果。
至此,我家基本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我们刚住进新房,他二姐就打来电话要借钱,说是他二姐夫病了,需要手术。
我没同意。当时我姐家也刚买了房,我答应给她家买床的。她家买房子都是借的钱,负担很重。本来之前看过几次,姐夫总不满意。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在拒绝他二姐借钱后第二天,我就把钱给我姐家送去了,让她们自己选吧。
就因为这个,井蛙大发雷霆,负气出走,住在了单位。
中途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接起来就骂,根本不听我的解释。
比如我说:“你先回来吧,回来后再商量。”
他就骂道:“我看到你那张恶心的嘴脸就想吐,人怎么可以恶心到这种程度!”
比如我说:“你不是要给二姐借钱吗?咱们一起想办法!”
他就骂道:“等你大发慈悲,还不如等死呢!你真是坏透了,坏到了极点,无法形容的坏,前胸坏到了后背,腐烂生蛆!你坏到这种程度,没人提醒过你吗?”
比如我说:“昨天儿子说,他想吃鱼,要是爸爸在就好了。就算我不是人,你连儿子都不管了吗?儿子每天哭着让我找你去,我上哪找去?”
他就骂道:“这种话你还有脸说出来,活了半辈子连个饭都不会做,你干嘛不去死?活得不嫌丢人吗?你不嫌丢人我还替你爸你妈丢人呢!我告诉你,前半辈子我没老子,我也不在乎后半辈子没小子!别总拿儿子吓唬我,没用!”
最后我威胁他:“你一走轻松了事,我也不管了,我也走!”
他立刻反驳道:“你最好去死!你要是现在就死,我现在就回去给你收尸,保证把你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你要不死,我真的原谅不了你!不是我太狠心,是你太恶毒!”
……
他精心挑拣着各种恶毒的词语,以把我伤到极点为终极目标。他的不讲道理和语言暴力,几度让我的心脏抽搐,几欲晕厥。他就像条疯狗,只会咬人,油盐不进,他骂出口的话让我意想不到,却杀伤力超强。他对我的仇恨扎根已深,无法消除了。就像竹子,当你看到它疯涨的时候,它的根早已在土壤里延伸了数百平米。
曾经,我埋怨他的事业发展得太慢时,他就给我灌输关于竹子的鸡汤。
竹子的种子埋入土壤后,萌芽,出土,几乎看不到生长。据说,竹子的前四年总生长不会超过三厘米。但是,从第五年开始,它们以一种人类无法想像的速度直线攀高。一个半月就可以长到近二十米高。前四年,它们只做了一件事——扎根。
他比竹子更懂得韬光养晦,竟然扎了十年的根。
厚积薄发,爆发力无坚不摧。却不是他的事业,而是对我的仇恨。
但我仍想根除这颗仇恨的种子,回到我们的曾经。
井蛙已经不具备和我沟通的能力,我只能依靠其他的途径。我把结婚十年来前前后后的细节仔细地反刍品味,比如生活习惯,比如兴趣爱好,比如语言交流,比如性,最终还是把焦点停留在了他的家人身上。
如果不是他的家人,一切都很美好。就算难免磕磕碰碰,但都是皮外伤,伤不及内脏,祸不及性命。只要他的家人一出现,就像一颗毒瘤似地扩散开来,渗透到肢体的每个部位,每个细胞。就算得到暂时的缓解,却只是掩盖了症状,并未消除病因。
我想,必须要进行一次伤筋动骨的大手术,才能把这颗毒瘤连根摘除。我知道,剥离的过程是痛苦的,甚至有着极大的风险。可能操作不当直接致死,可能准备不周留下永久的后遗症,但我必须要果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十年来,他始终在隐藏着矛盾,才至矛盾越来越深。到了今天,终于隐藏不住了。
是的,不能再等了,我要主动出击。
经过一夜翻来覆去的思考,挖掘,酝酿,我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并决定付诸实践。
第二天,我打通了井蛙父母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井蛙的母亲。我们之间从未通过电话,她的手机里没有我的号。所以当她终于弄清楚我是谁时,有些不安,以为是井蛙出了什么事。
“阿姨,”我们结婚后,对彼此父母的称呼没变。当初我们的婚礼没有邀请双方的父母,没有进行改口的环节,后来改口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井蛙说,孝敬不孝敬,不是只看一个称呼。我的原则是,他不叫我父母爸妈,我就不叫。“我给你打电话呢,是想跟你说些事。你现在忙吗?”
“我正在脱葵花,你——说哇。”她有些警觉,“井蛙咋了?”
她的声音很高,像吼出来的,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机械声。
我组织了一个语言:“阿姨,你觉得我和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恩怨?”她似乎连这个词语的概念都有些搞不清楚,“什么恩怨?”
我舒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说:“阿姨,井蛙一直说我对你们不好,你们觉得是吗?”
“没有吧,这小子口无遮拦瞎说呢,我完了骂他!”
我可不能让她去骂他,否则误会更难以解开了。我不由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承认,我确实对你们不好!但这里边有误会。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来城里看我们吗?你们给我们背来了半扇猪肉,住了两天就走了。”
“记得,咋了?”她的口气里明显有一丝慌张,这更验证了我的猜测。
我说:“第二天井蛙不在家,我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看到你站在门口望人,井蛙他爸正在翻抽屉。我现在不去追究你们翻抽屉是不是偷钱,你们只要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
“没有的事!”她妈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果断地否定了,气呼呼地说,“你这不是胡编乱造吗?我总共去过你家三五次,连你家的抽屉在哪都不知道。我们虽然穷,没有那种毛病。没事我挂了!”
说完,她就匆匆地挂了电话。
既然没有的事,为什么不敢面对?为什么要心虚地挂断电话?
我又拨了过去,半天才接起。
“阿姨,你听我说,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夫妻感情了。就是因为这件事始终没有解开,我对你们保持着戒心,以至于让井蛙认为,我就是天生的无情无义。那次我分明看到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干嘛要抵赖呢?井蛙一直不相信我说的,因此和我闹腾了十年。这几天还在闹,离家出走已经快一个月了……”
他妈开始撒泼,哭着说:“大媳妇住在门上,欺负我就算了。你住得这么远,还要打电话欺负我,你们差不多点就行了……”又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不接了。
我忽然意识到问题更严重了。本来已到了悬崖的边缘,我又向前推了一把。不行,我必须赶在他妈向他告状之前,把事情解释清楚。
我打通了井娃的电话,问他,你妈给你打过电话没?
他立刻生气了,说:“你到底想怎样?我警告你,你别给我妈打电话!”
看来,他妈并没有告状。我放下心来,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变得平缓柔和:“井蛙,你先不要生气,听我把话慢慢说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我们的婚姻。刚才我给你妈打电话了,说起当初你爸翻咱们家的抽屉的事,你妈当即挂断了。我不是要追究,只是想澄清误会……”
“你他妈的还真能做出来!你也能称之为人?”他骤然暴怒了,挂了电话。
我再打,占线,估计是给他妈打电话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越抹越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不好。只是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一直打到他的电话不占线了。他接起就骂,除了粗话,就是粗话。话里毫无实质性的内容,诸如“你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之类的网络流行骂语。
我不说话,由着他骂。他骂完也不听我说,就又挂了。
我继续打,他始终不接。
约二十分钟后,他回来了。
“走,离婚,老子不忍了!”这是他进门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