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觉得会是谁的电话？”
凌寒露对于答案显然有所判断，甚至心知肚明。有此一问无非是刻意拖延时间。
她藏在顾盼宽大的卫衣里，紧贴少年微隆的胸肌。她轻嗅肌肤上咸甜适中的气味。偶尔不听话的舌尖探出来触一下，又弹簧似的缩回。如此往复。仿佛年轻肌体每个毛孔都在散播磁场，令人欲罢不能。
她感觉得到，皮肤主人在竭力憋笑。
“呵，两，两……种可能。你闺蜜……或，或者，凌伯伯。不过许老师的可能性更大，我记得凌伯伯的铃声是那种俄罗斯的歌，除非您给换了。”这是顾盼从之前两人共处时几次被电话打扰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
“没换。好吧，那就是书屏。可为什么总在这个时候？呵呵。”凌寒露小小地“牢骚”一番，又立刻觉得自己沉迷美色不可自持的样子甚是羞耻，便自嘲着笑了两下。
“确定不去看一下吗？万一是要紧的事儿。”顾盼隔着卫衣轻抚凌寒露的脑袋。他仰头抵在墙上，在这个女人自创的颇为滑稽的亲密动作之下忍俊不禁。
“是啊，有道理。”凌寒露下蹲，一头乱发挣扎着从顾盼胸前离开。
“哈哈……小心闪着！”少年配合着拎起套头衫前襟。
女人钻出来，重回明亮世界。她深吸几口大气，顾不上捻去脸颊粘着的发丝，朝铃声方向奔去。
那确实是许书屏发出的视频邀请。
镜头里一片绿。画面抖动得厉害，时不时失焦。大体判断得出，是在树木枝叶间。不过仅限于拍摄者手腕稳定时才能辨清那是一树椭圆形叶子。快要看到细节，却一个晃动，画面又切到无穷远去了。
“书屏，你在哪儿？”凌寒露不安起来。
“这么久来接电话，我以为你手机不在身边呢！呵呵。”许书屏将镜头对着自己，稍稍拉远些距离，“知道我背后是什么树吗？”
“哪里看得清，被你晃得眼晕了都。”凌寒露觉得眯起眼都不管用。
“是香橼树。我家附近长了一片……寒露啊，你是不是刚起床？还没洗漱吧？看你一头一脸乱七八糟的。”
“那个……嗯，别说我了，你一个人在外面逛？”凌寒露捋捋头发。
“是啊，吃完午饭，孩子们都睡了，我就下来转转。我有青春在这儿。”许书屏把镜头挪开，朝向香橼树的树尖儿，那里看得见蓝天。
凌寒露一听“青春”二字，立刻明白她意有所指。就是不确定，她是逛在青春里，还是仍被困在青春里。
“具体方位，我来找你！”
凌寒露说着，不经意向一旁的顾盼瞥了一眼。这一眼被许书屏捕捉了去，她轻叹一声，笑道：“你呀，忙你自己的去吧！我这没事儿，放心。”
“不，我过来！”
“那你带他一起过来吧！”
2
广场入口。
许书屏微笑着，一身鸭蛋青色的休闲运动装搭配白色运动鞋。在初秋的林叶间，站出了春天的气息。
她迎了上去，拥抱凌寒露。随后领着二人参观这片午后静谧宜人的休闲广场。
“常年花开不断。蝴蝶兰，木芙蓉，美女樱……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这里种的，有不少能开到秋天。你看，这个美女樱，一年到头开花，花期超长……。”
“书屏，你最近经常来吗？”凌寒露低头望向满地的雪青和粉红，再看看置身其间仿佛游离于俗尘之外的许书屏。觉得她正在营造一种勉力为之的通透感。
“抽空来看看。别的地方，待不住。”许书屏与凌寒露对视一眼。双眼的疲惫感被化妆品遮掩了一些，可是这在心有默契的凌寒露那里就是欲盖弥彰。
女人们各自沉默。就连花香的嗅觉盛宴都不足以打扰。
“香橼树，香橼树在哪儿啊？”顾盼尝试破冰。他的方式在两位“年长”女士面前显得既真诚又乖巧。
“对啊，香橼树……你想去看吗？”许书屏眼中一丝惊喜跳动。
“嗯！想看！快到结果的时节了吧？”
“还要再等些日子，快了。来，小家伙，我领你去看！”许书屏手臂伸出，虎口向下，“走吧！”
顾盼一只手递过去握住，另一只手交给凌寒露。
三个人像三条首尾相衔的鱼，朝着许书屏的青春之地游过去。
前方确有一片林子。他们见到了许书屏视频中的那种椭圆形树叶。近看，边缘还长着细细的锯齿。
“我本来也不知道这叫香橼。第一次梁辰陪我在这儿散步，他告诉我的。说他家乡也有。去年十月份吧，到了结果的时候了，我们跑这儿来摘果子。呵呵，我知道不应该，公物嘛……”
“所以是偷偷来的？”顾盼轻拍着树干，仰视树顶。
“嗯，夜里九点多吧，锻炼的人都回去了。而且那会儿大宝二宝也都休息了。我们就跑来摘了一个。你们不知道啊，那孩子会爬树。身手矫健得很。我当时看那树干不是很粗壮，担心不安全。可他三步两步就上去了……”
“采回去吃吗？”相较于凌寒露，顾盼显然更适合在这些话题间自由穿梭。
“傻孩子，它可没有橘子那么好吃。主要摆家里闻香来着。想吃也行，要用糖腌制一下，也可以做成蜜饯。”许书屏抚住胸口，气息微颤道，“他让我把果子带回去，说能替我做的事不多，这就勉强算一件吧！”
“好闻吗？”顾盼吸两下鼻子。
“当然。可是后来过了段日子，我发现香橼表皮上开始干缩长斑，不那么好看了，就早早地给丢了。想着来年再让他给摘一个……小家伙，你后面那棵，就是他当时爬的那棵！”许书屏目光指向五米开外。
顾盼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无言。
许书屏瞧着俩人都被她一番恣意抒怀搞得情绪低沉，顿觉不安。她挺直腰身，振作精神：“寒露，有件事我想好了。我打算近期找个时间去趟梁辰的老家。”
“看望他父母？”
“对，还有。”
“钱？”事实上，凌寒露与许书屏的默契也一样适合间谍姐妹档。甚至不逊于她和凌康文的父女档。
“嗯。我记得那天那个人说，梁辰交代给他几件事。我想，那孩子到最后肯定还在惦记父母吧！觉得不能尽孝，心有遗憾。别的我帮不了。只能……”
“好。我陪你去！”凌寒露上前一步。
“坐火车，好吗？他第一次出门上学，就坐的火车。”
“好。我陪你。”凌寒露鼻头开始发酸。
“见到梁辰父母，就说我们是他在A市打工时候的老板，二十一万是没来得及结的工钱。趁着旅游我们给送过来……寒露，这样说可信吗？”
“没事儿。我们还可以在路上想想，想周全。”
“梁辰说他家乡有一个很有名的禅寺，香火旺得很。里边供的菩萨据说特别灵验，外地人都喜欢跑去拜拜。烧的香跟我们这儿的都不一样，特别长，特别粗，小时候爸妈不带他去，就是怕孩子被香火烫着。寒露，我们去，去拜拜！”
“好。陪你去。”
“佛跳墙，他们镇上有个馆子里做的最地道。要提前预约，老师傅每天做的份数都是限量。”
“在火车上订，来得及吧？”凌寒露对于许书屏的诉求几乎不假思索地反馈。
“梁辰说，他们那儿过年时候每家每户都爱在房门口两边各摆一扎连根的甘蔗。因为方言里‘蔗’和‘佳’同音，寓意就是渐入佳境。现在甘蔗该成熟了吧？”
“去找找，不过年也可以渐入佳境的。都会好起来的。”
“嗯。寒露，谢谢你！这么由着我来。”她说着，四只手已经牵到了一处。“谢谢你，宝贝儿！”
“你愿意让我陪着，说明我重要。”
凌寒露言毕，方才发现顾盼竟不知所踪。她四下寻找，向林间花丛张望。可是一想，以他那么高大的身躯，若不在视野里，一定是有目的地跑远了。她觉得自己傻气。索性不动，站等。
两分钟后，小朋友出现在一条蜿蜒小径的尽头。
他手里捏了一把不知从哪里采来的小花小草，笑盈盈地步步靠近。
“怎么可以摘花？”凌寒露故作愠怒之态。
“老师，在河边草丛里找着的。我确定是野花。但是很好看，是不是？”
顾盼走得足够近，凌寒露才看清他指间握着两把蓝白相间的小花，由草叶衬托着，甚是娇羞。
“好看。送我的？”凌寒露偷瞄一眼许书屏，手指和嘴角蠢蠢欲动，几乎做好了当众羞涩一把的准备。
“不是。”顾盼眼神炽烈，却说着疑似冷酷的话。
“哦？”
“是送你们的！”顾盼将两束花递向凌寒露，“开开心心！”
许书屏从闺蜜手中接过一束，凑近了闻闻。闻不见醒神的果香，鼻腔里涌入的，是草本植物若有似无的气味。
她眼里顷刻间亮晶晶的，是对午后日光的呼应，更像是因为青春终于完满地终结，而深感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