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十年,十月初。
炙热,河流逐渐干枯,祁衡山脉的东、西两侧都遭到了旱情的持续影响。
虽然九月底,净绗派、密藏宫调遣实力高深的弟子出世,快速出击,搜索和歼灭为数不多的小東犽,但依旧没找到慧雪等人所言的大東犽。
祸乱突然发生至今,短短一个月,即便裕京勋禄司、永平省行政司、净绗道布政司要求灵炁上师施展术法,减弱祸乱的影响,但依旧不能缓解突然间的暴旱。
灵炁上师在多次施展神通无效之后,查阅古籍,最终认定这是大東犽之死后,体内邪珠爆开后对天地会产生一定区域内的异象,比如暴风、干旱、洪涝……
但是那晚之后,“慧”字辈所言的《太玄撼龙图》上的東犽如同蒸发一般,几经搜索无影。
莫非真的死了?
那又是谁击杀的呢?
找不到铲除大東犽之人,现今也只能等邪珠自身力量消退才能缓解大旱局面。
净绗派一边分出人手去搜寻到底是谁有此等神通出手镇压了東犽,一边揣测以慧雪三人这一小辈的实力还能活着回来实属不易,除非是灵炁上师与之交手,大抵能够轻松击杀。
至于何时结束得看東犽的修为,按照慧竹三人提供的信息,这暴旱至少持续两三个月。
汉鼎帝国对于灵炁师的管控颇为严格,但灵炁师真想隐藏行踪浪迹,天高皇帝远的裕京勋禄司也是无可奈何的。
现在汉鼎帝国内的灵炁上师基本有迹可循,这不仅成了勋禄司的调查对象,更是压在景玖照心口上的一块石头。
中年男子景玖照端坐在镶玉红檀的书房,书房简朴,却是古色古香。
景玖照朴素的宽松黑色衣衫,腰束一条碧玉带,其桌上有三足祥云紫铜鼎,两盏素玉沁心琉璃盏。
三足祥云紫铜鼎内的沉香袅袅,怡人沉醉的香薰,沁心入鼻的享受。
两盏素玉沁心琉璃盏,清透无物隔纤尘,一点红心明镜台。
乍一看此人,浓密的黑发,少许的黑胡须,皙白的肤色,一眼让人觉得三十左右的年纪。
然而,景玖照已经活了许久。
景玖照入朝为勋禄司左侍郎之职时,当今天子的爸爸还没出生。
如今景玖照早已从左侍郎之职坐稳了正一品右丞司,圣上不上朝,那他就掌握了帝国一半的话语权。
景玖照身在汉鼎朝廷任职四十二年,其容貌依旧与六七十年前无差,硬说有的话,那就是心态更稳了。
景玖照看完密信,一如既往地喜欢在书房内思考,然而今夜却燃起了犀银沉香木。
景玖照只有在遇到困惑不解的事情,他才会亲手燃起这三足祥云紫铜鼎。
“上一次亲手燃香,大约是在十年前的雨夜。”景玖照闭目低语,有些怀念地享受着深吸。
此刻,接到密信的景玖照心情是沉重的,在这汉鼎帝国内,居然还存在着未知的灵炁上师。
这人若仅是镇妖除邪倒也罢了,若是有其他不法之念,颇为棘手。
作为京八郡良家子出身的他,虽有修行天赋,入了仕途,但其修为比不上十三道宗门内的那些上师。
但是守护康家王朝是京八郡良家子的首要职责。
王心无忧,才有京八郡良家子的荣华富贵。
“東犽死,天下旱,粮仓荒。”景玖照淡然一笑。
为了帝国,那就将未可知因素控住,如果控不住,那就扼杀!
暴旱,能算什么?
死了点草民、奴隶,不也就节省了粮食?
景玖照想了许久,决定派出老十二浪子行去寻找蛛丝马迹。对于祁衡山脉东西两侧的旱情,这不是他操心的事,左丞司洪延贯会有法子处理的。
此时因为東犽死亡引起的大旱,离西北定边军区最近的属于阿勒富泰道的镇戎郡、抗威郡、喀什郡已有荒民两三百万人逃难至彭沙郡的天山府。
之前大東犽虽然是在凤仙郡消灭,但凤仙郡的孔雀河西侧也是遭了殃,尤其是祁衡山脉的西侧彭沙郡,七八府约有五六十万人翻过祁衡山脉涌入凤仙郡。
灾民纷纷东迁,先行的灾民有的已经到达了永平省东侧的水云道,抵近贵安省的赤水道一带避难。
随着时间的前进,灾情进入泰兴十六年十月下旬。
凤翔府聚集了大量的灾民,约有十五六万,但依旧还有源源不断的荒民翻越祁衡山脉东移,仅凭凤翔府一府之力难以支撑。
凤翔府知府大人便快马加鞭将紧急火函东送三百里,将情况上报净绗道布政司。
按照规定程序,凤翔府应该上报一级凤仙郡,之后层层上报,但是凤仙郡下辖八府,统筹全局,郡守中枢早已因为灾民人数过多,瘫痪失灵,凤翔府直接越级上报,期待得到道级的重视。
这净绗道布政司主管净绗道的民政和财政,也就是主管了净绗道四郡三十二府的大小事务,属于地方的最高行政机构。
能够担任布政司之职的官员,能够享受朝廷从二品的待遇与俸禄。
但为防止一手遮天,一权之大,汉鼎帝国在地域权利分配上,设置了军控司领控地方军权,督察司监督与规范两者,三者形成一定的制约。
净绗道左布政大司长秦绍优已有六十三岁,再干个两年,油水捞足了就想着被调往南阳旧京养老,要么回乡苏州府养老,仕途三十一年,如履薄冰,算不上兢兢业业,倒也没被人抓住重大过失的把柄。
如今接到凤翔府的火函,秦绍优虽然不满凤翔府的越级申报,毕竟这多事之秋,走程序办事都来不及处理,但依旧召集来了督察司、军控司以及右布政副司长楚先和商议与记录,决定开仓支援凤翔府。
净绗道布政司从道衙储备粮仓放粮七十万斤,且从其他临近三府各拨出十万斤,合计百万斤,由军控司差人押护送至凤翔府,尽可能的将逃难的民众安定下来。
秦绍优与楚先和拟定了方案,他们的得力部下便去安排放粮细节事宜。
军控司调集五千军士分派四处协助押送。
督察司拟定折子,封了火函泥印,便让守在机密房的净绗派灵炁师调好裕京的坐标,施法激活灵炁陨树镜,信件投放其中,便能瞬间到达八千里外的裕京相关接收机构。
每道宗门在道府总枢处常设灵炁师,诸如此类的危害以及紧急大事件都是通过灵炁陨树镜传递紧急信息。
据传灵炁陨树镜十万年前还能传人,但现在都没那个实力了,传个信件都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半。
然而三日后,帝国枢密司传来了懿旨,需将密藏道和净绗道的灾民拦截在陇西府、凤翔府二十郡内,不准东移,不准任其穿梭,做好安定物资布置,做好鼠疫滋生且不得造谣生事。
净绗道接受得令,抓紧拟定方案,吩咐下去执行。
秦绍优焦头烂额忙了一日,这把老骨头真的要散架了,即便这样,他来寻正在办公的楚先和。
秦绍优取下官帽放在腰间,忧心忡忡对楚先和道:“本官收到凤翔府催件,第一批粮食即便掺沙兑水,也支撑不了七天了,道衙门库存也只剩下军需粮的底存,枢密司的文件下达,想必你也看了,楚大人,这安置荒民,防疫鼠患滋生,要钱也要人力,可有法子解决了?”
楚先和比秦绍优小十四岁,过了明年正好五十的生辰,位居从二品的大臣他还想更进一步,光宗耀祖。离布政司司长仅仅一步之遥。
楚先和神色颇为疲劳,捋了捋短黑的胡须,额眉紧皱,缓缓道:“道衙内物资钱财除了每年上缴国库之外,留存本就有限,下官愚见,这第一嘛还得上奏朝廷拨发,而且要快,这第二嘛就请奏从附近的其他府、郡衙调集,等朝廷的钱、粮食拨发到了,咱们再给他们还回去,毕竟这裕京离得太远,等他们的押运物资到来,远水解不了近渴,百姓们没吃饱就得闹事呀。”
秦绍优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纠缠,虽然封锁了邪祟作乱导致大旱发生的消息,但就怕民变民暴。
大旱之年,没有粮食,饿死了些许人不算事,饿不死人就不算是干旱闹得饥荒了。
但秦绍优找右布政大司楚先和是想知道这库房能不能拿出点钱先进行采购、布置,少归少,总比有民变民暴或者鼠疫感染之事传到裕京那个主子的耳朵里,那可就不妙了。
圣上康泓彰近年来虽然少治政务,不理朝政,但圣上的一双眼睛,一把好手,随时盯着全国的风吹草动,以及掌握生杀大权。
何况秦绍优还有两年不到就能接到司部的退休官文了,从二品大员升到一品是从没指望的事,但出了岔子倒是很容易降职处理。
失职清算就罢了,别把大好的脑袋瓜子也丢了。